姜贻伟｜家父与岳父

姜贻伟

编者按：这篇文章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作者的父亲和岳父两位性格迥异的老人，展现了他们各自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学。文章通过对比两位老人的年龄、文化程度、性格和爱好，生动地展现了他们的差异和独特之处。同时，作者也表达了对两位老人的敬爱和感激之情，认为他们用自己的言行教会了自己如何对待生活和为人处世。文章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充满了对长辈的敬意和对生活的热爱，是一篇充满温情和智慧的作品。

      今年春节前回娄底看望老父亲时，家父突然说起一件事：“老二，我有个想法，想在明年之内，把你们五兄弟的岳父老子都拢过来，聚个会，也算了结我一个多年的愿望。你的岳父，我还从来没见过面呢。”说毕，就笑眯眯地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那还有什么话说，我一口就应允了。

       我和妻子结婚都二十八年了，双方父母都没机会打过招呼。如今，岳母已去世十年，岳父最近又跟我们住在一起。老人聚会之事，我这边肯定没有问题。因为我已问过岳父，他也满口答应了。

      我希望家父的愿望能早日实现。

      家父与岳父，完全是两个类型的老人。从年龄看，家父今年上八十，小岳父八岁。从文化程度上看，家父解放前就毕业于湖大财会系，算盘子厉害得很，是高级会计师，现在还能说英语；岳父呢，十一岁就从永兴老家出来学打铁，虽然是个远近有名的铁匠师傅，却大字认不了一箩筐，纯粹的文盲一个。从性格上看，家父是个急性子人，但做人严谨，对我们的要求，经常严厉得近于苛刻；而岳父则完全不同，他温和而大度，对子女从不计较小事情，也不轻易发脾气。我常常笑家父，说他是铁匠性格，见红锤子响，和我岳老子搞倒了。从个人爱好上说，两位老人差别就更大了。家父刚退休那会，一不打牌，二不运动，早晨起来了不起到外面走一圈，坐一会，然后就回家扫地。整天除了看看报，读读书，剪剪报，记点日记，就是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飞舞。坐下无事时，家父的主要工作，就是吸烟，熏得天昏地暗。家母数落他时，他三不三就要迸出一句一点道理也不讲的蛮话：“我又没抽你的！”按老三的话说，这老头子是掉了个大学生。岳父呢，主要的爱好，就是打字牌。他住在我这里，生活非常有规律，早晨起床后，在市委院子里走一两圈，然后就在摊子上吃碗米粉，八点钟接着就开始“上班”了。十二点准时赶回家吃饭，中午小睡一下，下午两点半又赶场子去了。晚上呢，不到九点就睡了。

      家父与岳父最大的差异就是身体。高矮可能差不了多少，论体重家父就惨了，九十来斤的样子，大概刚好是岳父的一半。按我母亲形象化的博喻，说家父瘦得像一张薄纸，风都吹得起；瘦得像一把干柴，火一烧就燃；瘦得像一根细棍子，折一下就断……家父对母亲的这种当着别人面的挖苦却毫不在意，反倒自豪地炫耀：“黄金难买老来瘦嘛，这么多年，我也不熬过来了。”那确实，家父能熬到现在，也算得一个奇迹了。从肺病到肝炎再到胃下垂，全身的病不下二十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不吃药。其实，家父还是有些养生之道的。比如，喝酒他只喝养生酒，从不喝醉。睡觉前，必做头部按摩操。因此家父的脑袋瓜好用，就一直成了他骄傲的本钱。他一发火来，就经常骂我们蠢，蠢猪，猪脑壳，原因就是他比我们聪明。我们兄弟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也不能不佩服父亲的智商。“我们兄弟一个也比不上他！”这就是我们挨骂后的结论。举个例子，家父早年高中毕业考大学时，曾经想学化学，就把当时的97个化学元素背得滚瓜烂熟。直到现在，他能唱歌一样地一口气唱到底。不仅如此，连大多数元素的化合价、几个常用元素的原子量也能说出来。我们听后，常常目瞪口呆。此外，家父还有一个让我们佩服不已的地方，就是他走起路来，腰背总是挺得笔直笔直的，像军人一样。不像我和老三，走路时老是把双手插在裤袋里，耸着肩，驼着背，好像很姿势的样子。父亲一看就皱眉头，骂我们像个缩头乌龟，自己以为蛮好看，其实丑死个人。我们现在大概算明白了，生活和工作的重担，以及疾病的折磨，为什么没能把父亲压垮，就是因为他的腰杆子硬。其实，长年让家父最痛苦的疾病，就是腰痛。那种痛苦，我们是很难体会的。但他只要站起来，只要走出家门，只要在人家面前出现，他的腰一下子就挺直了，背像刀削一般，没有半点的弯曲和弧度。我们有时翻出父亲大学毕业时的老照片，父亲是那样的俊美，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雄伟之韵。这时，母亲就会笑得特别灿烂，仿佛又回到了她和爸爸年轻的时代。

      每当我和妻子说起家父的身体，岳父只要在场，就会说：“读书人呐，脑筋肯定用得多哦。我呢不想事，就会打铁，就会呷。”只要说起吃，妻子就会想起她那去世的母亲，说她老人家呷没呷到，苦了一辈子，一点福也没享到。又说：“我老子在呷这方面是没亏一点的。”我就反驳道，你老子带你们八九个子女，又是高强度劳动，不吃受得了吗？岳父听了憨憨地笑道：“我就喜欢呷。”就说起他在吃这方面的许多壮举。那时，岳父出师独立门户后，打铁的技术当地无人能过，人又豪爽大方，因此，远近猎户、屠户和渔民的所需铁器，莫不找他制造。岳父就吃了他们或作为工钱或作为馈赠的许多战利品，连老虎也吃过好几回，至于山牛、麂子、穿山甲之类，就更多了。而且，岳父乐于助人，自然也为了裹腹之欲，常常帮人sha猪宰牛，每次自可以大歹一餐，且提一副下水醉晃晃地回家去了。现在岳父年近九十，身体除有小恙，一切如常，吃东西更是了得！三餐须酒、须肉，尤须肥羹，另加两碗米饭。蔬菜极少动筷，水果却屡吃不厌。夏季每天可啖一二十斤西瓜，冬天则喜柑橘，无论多少，皆不上火，常令人唏嘘不已。故而岳父就有了山也似的大肚子，爬楼走路颇感吃力，尤惧炎热。每天，老人必看的电视节目就是天气预报，故被外孙戏称为“气象局长”，确也像模像样。因这“局长”方头大耳，举止友善，穿着整洁，又腆着个大肚子，因此，每去市委大院打牌，不识之人，总以为他是一位离退休老干，真笑煞人也！我常对别人说，我岳老子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好不说，脑袋瓜也好使，别看他文盲一个，计数却厉害得很。在资兴，他与别人打字牌，玩点小意思，一年下来，竟有两三千元进账！对现在的生活，岳父常感叹不已，说过去的皇帝老子也不如自己。我就逗他，如今没有老虎呷了。他又憨憨地笑道：“有也不能呷了，那是国家保护动物。”除了天气预报，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动物世界。

      我有时就想，家父要是有岳父这样的好身体就好了，但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一个人的体质和性格，也许天生就形成了，也许是后天的许多变故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因为生活是永远无法预料的。

      我们全家都深深地爱着这两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不仅因为他们有养育之恩，更重要的是他们用自己的言行，告诉了我们怎样对待生活，怎样处世为人。在这里，我没有写也无法去写他们详细的生活经历，因为那是两本写不尽的大书。我只写了两位老人不同的点点滴滴，让他们在“历史性”的聚会中增加一点了解和谈资而已，抑或还有一份轻松。我似乎听见了聚会时几位老人爽朗而开心的笑声……

（此文写于2004年，现在媒体上予以公开发表，以纪念我两位离世已久的老父亲。2025年父亲节。）

海尔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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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罕

编者按：这篇文章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作者的父亲和岳父两位性格迥异的老人，展现了他们各自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学。文章通过对比两位老人的年龄、文化程度、性格和爱好，生动地展现了他们的差异和独特之处。同时，作者也表达了对两位老人的敬爱和感激之情，认为他们用自己的言行教会了自己如何对待生活和为人处世。文章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充满了对长辈的敬意和对生活的热爱，是一篇充满温情和智慧的作品。

海尔罕

家父与岳父，完全是两个类型的老人。

海尔罕

从年龄看，家父今年上八十，小岳父八岁。从文化程度上看，家父解放前就毕业于湖大财会系，算盘子厉害得很，是高级会计师，现在还能说英语；岳父呢，十一岁就从永兴老家出来学打铁，虽然是个远近有名的铁匠师傅，却大字认不了一箩筐，纯粹的文盲一个。

海尔罕

从性格上看，家父是个急性子人，但做人严谨，对我们的要求，经常严厉得近于苛刻；而岳父则完全不同，他温和而大度，对子女从不计较小事情，也不轻易发脾气。我常常笑家父，说他是铁匠性格，见红锤子响，和我岳老子搞倒了。

海尔罕

从个人爱好上说，两位老人差别就更大了。家父刚退休那会，一不打牌，二不运动，早晨起来了不起到外面走一圈，坐一会，然后就回家扫地。整天除了看看报，读读书，剪剪报，记点日记，就是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飞舞。坐下无事时，家父的主要工作，就是吸烟，熏得天昏地暗。家母数落他时，他三不三就要迸出一句一点道理也不讲的蛮话：“我又没抽你的！”按老三的话说，这老头子是掉了个大学生。岳父呢，主要的爱好，就是打字牌。他住在我这里，生活非常有规律，早晨起床后，在市委院子里走一两圈，然后就在摊子上吃碗米粉，八点钟接着就开始“上班”了。十二点准时赶回家吃饭，中午小睡一下，下午两点半又赶场子去了。晚上呢，不到九点就睡了。

海尔罕

每当我和妻子说起家父的身体，岳父只要在场，就会说：“读书人呐，脑筋肯定用得多哦。我呢不想事，就会打铁，就会呷。”只要说起吃，妻子就会想起她那去世的母亲，说她老人家呷没呷到，苦了一辈子，一点福也没享到。又说：“我老子在呷这方面是没亏一点的。”我就反驳道，你老子带你们八九个子女，又是高强度劳动，不吃受得了吗？

海尔罕

岳父听了憨憨地笑道：“我就喜欢呷。”就说起他在吃这方面的许多壮举。那时，岳父出师独立门户后，打铁的技术当地无人能过，人又豪爽大方，因此，远近猎户、屠户和渔民的所需铁器，莫不找他制造。岳父就吃了他们或作为工钱或作为馈赠的许多战利品，连老虎也吃过好几回，至于山牛、麂子、穿山甲之类，就更多了。

海尔罕

而且，岳父乐于助人，自然也为了裹腹之欲，常常帮人sha猪宰牛，每次自可以大歹一餐，且提一副下水醉晃晃地回家去了。现在岳父年近九十，身体除有小恙，一切如常，吃东西更是了得！三餐须酒、须肉，尤须肥羹，另加两碗米饭。蔬菜极少动筷，水果却屡吃不厌。夏季每天可啖一二十斤西瓜，冬天则喜柑橘，无论多少，皆不上火，常令人唏嘘不已。故而岳父就有了山也似的大肚子，爬楼走路颇感吃力，尤惧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