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秋天有多凉

夏宇 · 发表于昨天 07:14

　　风扫过小巷时，我正往体育馆晨跑。一片枯叶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某年冬天没化完的雪，把点念想留进了今年的秋里。
　　老人们总说，秋一到，日子就该缩着过了。田埂上的草黄了，屋檐下的燕走了，连灶膛里的火都得烧得旺些，才抵得住漫上来的凉。可我总觉得，不是秋天凉，是我们把心搁在风里太久，忘了给它找个晒得着太阳的地方。
　　昨早锻炼回家，快到门口时撞见朱伯在翻地。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蹲在地里笑，说这土经了秋阳晒，松松软软的，正适合埋过冬的薯种。
　　我伸手摸了摸那土，果然温乎乎的，混着腐叶的香，哪里有半分凉意？倒像是大地把夏天的热，悄悄藏了些在土层里，专等有心人来挖。
　　年轻时总爱说秋愁。看落叶飘就觉日子在往下掉，听雁鸣就想这一路迁徙多辛苦。后来才懂，落叶不是掉，是给树根盖被子；雁鸣不是苦，是对着云说“明年见”。
　　这秋里的种种，原是天地在教我们慢慢活——像稻穗那样，饱满了就低下头；像野菊那样，霜来了就开得更烈些。今早走到一楼，见墙根的兰花上凝着滴滴露珠。伸手去碰，水珠滚落，沾在指尖竟有几分润。
　　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这时候把腌菜缸搬到窗下，说“秋阳是甜的，腌出来的菜都带蜜味”。那时不懂，只觉得母亲蹲在缸边翻菜的样子，比窗台上的月季还暖。
　　原来，秋天从不是来送凉的。它是来提醒我们，把日子过得扎实些——
　　要像村口的老井那样，不管天旱天涝，总守着一汪清冽。清晨挑两桶水倒进缸里，听着水流撞击陶壁的脆响，就知道这一天的烟火气有了根；晌午把淘好的米下进铁锅，看蒸汽顺着木盖的缝隙慢慢爬，就懂得踏实的饭香从不会辜负耐心的等待。
　　要学屋檐下的燕巢，在迁徙前把每一根草茎都衔得稳妥。把晒场上的谷子一遍遍翻动，让每粒米都吸足秋阳的味道，装进布袋时要拍掉最后一点土；把地里的萝卜切成条，码进陶瓮时撒盐要匀，压上青石时要稳，等着它们在时光里慢慢酿成琥珀色的甜。
　　还要像后院的柿子树，挂着果子时从不说满。遇见邻居递上两个新摘的南瓜，听对方说“你家的瓜甜”时，笑一笑把话接成“明年你也种些，我给你留籽”；晚饭后陪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不说工作的烦，只听他讲年轻时抢收的故事，看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就像把日子里的暖一点点攒进心里。
　　这些扎实的活计里，藏着秋天最厚的家底。心要是装着这些实在的暖，风再大，霜再厚，又能凉到哪里去？
　　就像此刻，我把路上捡的几片树叶小心夹进书里。窗外的风又吹过来，带着桂花香。这凉丝丝的风里，分明裹着整个秋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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