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夏等秋

夏宇

　　这人间，不是所有蝉鸣，都能唱到秋凉；不是所有荷花，都能开到霜降。
　　有些暑气，像灶膛里的余烬，火星灭了，灰还是灰。有些人，注定是夏日里的一阵雷，炸响了天，却留不下雨痕。
　　我们都是四季轮回里的赶路人。莫问三伏有多久，莫问立秋在哪天，热过就好。
　　时间是最公道的农夫。它不催稻子早熟，也不拦瓜藤爬架，只慢慢挪着步，把正午的日头，酿成傍晚的一阵凉风。
　　我们总以为的酷暑难耐，不过是岁月里一场汗淋淋的午觉。所以，别和伏天较劲，你搞不赢它。
　　井水凉透了，就提一桶来。不必讨厌正午的燥热，田埂上自有晚稻，在暮色里拔节。光阴厚道，会把最舒爽的日子，藏在玉米叶沙沙的声响里，或者是那声声蛙鸣！
　　我们总在夏天盼秋雨，在凉夜想日头。就像总在炎夏过去，才想起该多吃几碗井水凉面。可时间不回头，它只许我们带着汗味，往秋收里走。
　　终于明白：那些让你半夜热醒的蝉鸣，终会变成窗台上一片干枯的翅膀；那些晒脱皮的夏天，终会变成冬夜里炉火边烤红薯时的一句闲谈。
　　原来最彻底的告别，不是挥手，是再也想不起哪阵风吹落了第一片梧桐叶以及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
　　你看那晒谷场：日头烈时就摊开谷子，乌云来时就赶紧推起来，用塑料布盖着。
　　人若学会顺天时，寒暑皆可安然。
　　真正的别夏，不是把电风扇收进纸箱里。而是某天清晨推开门，你突然发觉：院墙外的牵牛花，不知何时开得没那么张扬了。
　　不必在院里等一场不会再来的骤雨，日头出来，泥路上的脚印自会晒干。
　　若还抱怨夏夜闷热，请到田间地头，看看玉米叶怎样卷着露珠，听听蟋蟀如何哼着夜曲。
　　倒不如学那菜园里的豆荚，不恋花期，不忧结果，顺着时间的脚步，把日子过成饱满的等待，也是踏实。
　　暑气不必驱赶，秋凉无需急盼。
　　人间美好，值得你像老黄牛，耕完最后一垄地，打个响鼻。实在热了，累了，可以独自在树荫里“冥想”。
　　莫向夏天问秋信，且随稻浪等风来。
　　晒过的日头，就让它留在草帽的褶皱里；淋过的夏雨，不妨当作禾苗喝饱的凭证；未熟的果子，且交给晨露与晚霞。
　　蝉声渐歇从不说缘由，稻穗弯腰从不论早晚。我们要做的，只是接住傍晚的凉风，锄好眼前的菜畦。
　　后天就是立秋了。
　　是的，天凉好个秋！
　　愿你，愿他，愿众人暑气不烦，秋凉不惊，只在当下的蛙鼓虫吟里，脱下汗湿的衣衫，吹着风扇，活得心平气和，等那风过田垄的当啷一声。
　　这，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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