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就是……

夏宇

　　五点。天总是灰蒙蒙，像宣纸上洇开的水墨，先是浸湿窗帘边边角角，再慢慢，沁透一整个房间。是的，我害怕黑，总不喜欢拉上窗帘。
　　掀开被子，指尖碰着空气里剩的夜凉气。这点凉，是清早独一份的暗号，叫困住的脑壳，一丝丝，慢慢的醒来。最近，是“天猫精灵”开腔的电子音——那句“主人，我在”，像粒石子丢进静水塘，在寂寥里头荡开一圈圈消息的波纹。
　　新闻主播的声气在蒙蒙亮里铺开：哪里下暴雨，哪个地方有新鲜事……这些碎渣子，有的沉甸甸，有的轻飘飘，凑一堆，硬是撑开了一个远在四堵墙外头的世界。
　　常对着玻璃窗上的水汽发懵。耳朵里灌满屏幕上的洪水滔天，眼珠子却只盯着窗台多肉尖尖上挂的一粒露水珠——这奇奇怪怪的隔开，正是人到中年逼着学会的本事：耳朵支棱着听外头的锣鼓喧天，心尖尖上，还得拢住自家这点晨露。
　　洗脸台镜子蒙了层水汽。毛巾擦脸，带着棉布那股粗粗的刮蹭感，比什么闹钟都要“清爽”。
　　完事缩进书房，旧毯子搭腿上，电脑的屏幕慢慢亮起来，像太阳温暖着心灵。有时，会翻开本子。笔尖划过纸头的沙沙声，跟窗外不知哪只禾叫几的唧唧啾啾，竟也合得上拍。
　　今早写点什么呢？
　　或许是昨晚仔仔端来的那杯牛奶，温温的；或许是母亲特意做的“藏古几”，味道美极了；或许是同事一句往心里去的暖话……这些被时光筛子筛下来的碎末末，落在笔尖下，竟也能聚拢成一小坨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虚度？珍惜？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可这文字，是人类的伟大发明，倒是用它死心塌地守住了这点滴的美好。
　　自己的故事，别个未必肯关注一眼，可对我，哪一桩哪一件，不都烙着独一份的印子？
　　就好比这阵子的“晨光”，多年后翻出来，加班的苦、日子的烦，怕早忘到后脑勺去了。但看着这文字，这“拙文”，心里没准还能触到“那件事”“那个人”留在心里的温热；那些零零碎碎的光阴渣渣，到底在文档里，长成一蔸记忆的树，让飘来荡去的念想，有个落脚生根的地方。
　　年轻的时候，嘴巴上总挂“滚烫”，觉得人生要像烈“8+1”下喉，辣到跳脚才够味。加班熬通宵，旅行专钻山旮旯，连谈个爱，都恨不得是扑火的飞蛾子。
　　如今呢？
　　偏爱茶杯里那温吞的老茶梗子，看它在水里沉下浮起，摊开又蜷起，像见过世面的老倌子，早不稀罕浮头那层闹热的气泡泡了。
　　就像现在，好久不晨跑了，算不得对忙乱低头。不过是明白了，在“听新闻的入世”和“写两笔的出世”中间，给内心搭了根独木桥——左脚踩在泥巴地里，右脚已经够着了云彩边边。
　　出门前，总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书桌：书摊开在某一页，水芯笔胡乱摆在边上。晨光正顺着书本往上爬，一寸寸的，活像年轻时总想攥在手板心的“光阴”。
　　是的，人生没有什么非攥住不放的。
　　学会在新闻里捞点人间烟火气，在静坐发懵的空当里种下希望的种子。
　　这简单的日子，早不是没味道的注解，倒像是年月织出来的一匹布——哪怕不再光鲜，但还是值得拥有。
　　闹钟数字在跳。明知道大街上有塞起的车龙，明知道工作有堆起的事。可心里，始终记得：“人生，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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