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香

夏宇

　　夏夜的阴云沉甸窗棂，像吸饱水的旧绒布，闷得人喘气发黏。电脑屏幕光白剌剌糊在脸上，键盘噼啪响着，脚踝猛地窜起钻心的痒，细密密的，似蚁群皮下游行。低头一看，几个红疙瘩鼓囊着，活像炒糊的花生米。准是码字时，那些狡猾的蚊子钻透纱窗，给我盖了“戳儿”。
　　指甲刮上去，带起火辣刺痛，红印子晕开，洇糊得像劣质水彩。这痒，挠了疼，不挠又不行，越挠越爽。
　　脑子里忽地想起一股味——艾草的味。儿时夏夜，院里凉气也薄，母亲躺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蒲扇不停地晃动。我追萤火虫疯跑，一脚踩进湿花坛里，新凉鞋糊得面目全非，也被母亲数落过。
　　穿着拖鞋下楼，楼梯“咚、咚”闷响，夜里格外扎耳，惊得我踮起脚，害怕把楼梯间那几只猫吵醒。果不然，猫还是听力好，“喵……喵……喵……”“嘘……快睡……”
　　母亲还在客厅，灯光晕黄地圈住她佝偻的背，正凑近指点灏仔的作业本。老挂钟“当当”敲过八下，余音嗡嗡。她扭头，鬓角几根白发在灯下刺眼一闪：“咋没睡？灏仔他们已经睡了。晚上还有点猪心汤，你热下，端上去喝了吧。”“嗯，倒霉，刚被几只蚊子咬了，钻心地痒，找点花露水。”
　　母亲“哦”了一声，手撑膝盖，费力站起，步子拖沓挪向里屋。拉抽屉时，腰弯不利索，侧身摸索，瓶罐细碎磕碰。“找到了，在这儿！”递来的还是那个蓝塑料瓶，褪色发白，喷嘴结圈黏腻白渍，摸上去碜手。
　　拧开盖，“嗤——”一股冲鼻凉气直顶脑门。那味薄荷扎人的冲，花香辨不清是金银花还是野？我赶紧弯腰对着脚踝“红豆”喷下，冰凉猛一激，钻心痒似被掐住脖子，“嗖”地缩了大半。
　　一股透心凉顺骨缝往上窜，毛孔都张了嘴。窗外凉风溜进来，让脚上的那清凉更扎实，像无数薄荷味小旋风在筋骨里打转，爽。
　　母亲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嘴角忽地一弯，“你啊，打小就跟蚊子亲！离了这瓶‘神仙水’，夏天都怕难过。有回偷摸当香水使，喷得像掉香精缸，被班上的女同学笑话了半月，回家还哭。”
　　我咧嘴想笑，灯光却打亮她侧脸。眼角皱纹又深，或许藏着她这些年咽下的甜和齁嗓的咸。心口突然被什么堵到，母亲什么时候起起身要撑膝，话音也带了点跑气汽水似的疲沓？
　　窗外黑得化不开，不知谁家的狗有气无力“汪”了半声，就没了，倒是家里的猫叫个不停。脚踝的凉意丝丝上爬，那点痒痛暂时被压住。指肚蹭着瓶身褪色的蓝，摩挲喷嘴那圈硌手的白渍。没来由地，蹦出之前被有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的场面，那憋屈，跟这蚊子包真他娘像！
　　也是冷不丁叮上来，又疼又痒，挠不得，躲不开，堵得心口胀，只不过这“神仙水”能镇住包，那顿骂，那顿不理解…唉，只能囫囵个儿咽了，像吞块热炭，在脏腑里慢慢“焖烧”。
　　回到楼上，电脑屏幕光刺得眼酸。脚踝凉意未散，薄荷混着陈年木柜的味儿固执飘着，楼下传来母亲关抽屉那声轻响，“咔哒……”。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天龙

       这篇文章，作者以"蚊子包"为叙事支点，构建出了独特的三重时空：当下被叮咬的痛感（脚踝红肿）、童年夏夜的嗅觉记忆（艾草蒲扇）、当下与母亲的对话场景。这种叙事方式，形成了时空蒙太奇，如同老式挂钟的钟摆，在现实与回忆间往复震荡着，颇有时空感和回味感。

天龙

     祝夏日安好、写作快乐、美文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