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见之外，尚有山海

夏宇 · 发表于昨天 05:18

　　凌晨四点半的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但蛙声早已在潮润的空气里织就一张绵密的网，每一声鼓噪都裹着梅雨季特有的水汽，仿佛把整个江南的晨昏都浸在碧玉色的雾里。
　　我又一次在晨光未绽时起身，推开书房门的刹那，才发觉昨夜的电脑仍流淌着德彪西的《月光》——原来生活早被这些细碎声响填满，像申公豹在玉虚宫修行时耳畔萦绕的仙乐，温柔里藏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让人心头微颤。
　　申公豹那句“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在故事的续章里化作更触目惊心的隐喻。当族人血染山谷、父亲断臂的噩耗传来，所有人都将指尖戳向他的脊梁，却无人掀开无量仙翁慈眉善目的假面。
　　这让我忽然想起朋友竞聘中层时的场景：公示栏前，竞争者们对着他的考察通知窃窃私语，那些关于“学历短板”“性格执拗”的议论，像极了电影里那幅颠倒的山河社稷图——我们都困在他人预设的迷宫里，越挣扎越被“你应该这样”的藤蔓缠绕，直到忘了自己原本想走的路。
　　申公豹的复杂正在于这种双重性：他是偏见碾压下的裂痕，却也在无意间成为偏见的砖石。当弟弟申小豹仰起脸说“哥就是我的榜样”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躲闪，让我忽然读懂了某种共生的困境——我们都在用他人的期待锻造铠甲，却忘了铠甲之下本是会疼痛的血肉。
　　这多像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荒诞：明知巨石终将滚落，却在每一次躬身发力时，触碰到岩石缝隙里渗出的生命温度，那温度里有汗碱的咸，也有野草萌发的微痒。
　　职场中见过太多“鹤童鹿童”式的生存法则：为了维持“仙童”的光鲜身份，甘愿替上司背下数据造假的黑锅，或是在“小圈子”倾轧中扮演传声筒，把灵魂折成适合门缝的形状。但申公豹的可贵，在于他始终清醒地贴着地面行走——就像西西弗斯，即便知晓命运的荒诞，仍在推石的轨迹里刻下属于自己的刻度。
　　今年清明期间给朋友看新作时，他正要开口提建议，儿子忽然从绘本堆里抬起头，小手指着打印纸喊：“爸爸写的‘清明之思：翠绿的松柏’，那些叔叔的红旗上有亮晶晶的五角星！就像学校升旗时老师给我别在胸前的红领巾！”
　　那一刻所有字斟句酌的疲惫，都化作了眼角温热的笑意——原来再坚固的成见大山，也抵不过孩童用奶气声线还原的生命韧性，那韧性里有雪山的冷冽，更有红旗折射的晨曦。
　　窗外的蝉鸣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此时鸟儿也欢喜起来了，我知道又到了晨练的时候。我关掉电脑，任窗帘将初阳隔在窗外，在幽暗中静坐片刻。忽然明白“不认命”从不是要掀翻整座大山，而是在山脚下埋下一粒种子，让根须在石缝里蜿蜒成血管的形状，让枝叶朝着有光的方向舒展，哪怕每片叶子都带着被风雨啃噬的缺角。
　　就像申公豹在崖边对哪吒嘶吼的那句：“若前方无路，我便踏出一条路。”这路或许泥泞浸脚，或许荆棘在裤腿上勾出星芒状的破洞，但每一步都带着破土而出的重量，那重量里有种子爆裂的脆响，也有泥土簌簌滑落的私语。
　　在这座被成见围困的山谷里，我们都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但请记得：山的那侧，还有未被命名的江海。当我们学会在裂缝里种出带刺的野玫瑰，在荒诞中守住一寸不肯弯折的初心，那些曾经捆绑手脚的枷锁，终将在某一刻化作振翅的风，带我们飞向未曾抵达的山。
　　那里的晨光，正为每道裂痕镀上流动的金边，而远处的高山，正把红旗的颜色，染进新一轮日出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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