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秋丽影 于 2025-3-28 06:54 编辑
当年,白易从师大毕业,因家庭成分不好,下放到我们乡下学校任教。就此,命中注定似的,白易成了我的老师,正像后来我成了艳菊的老师一样。
我是学习尖子,是白易的“得意门生”。我经常到白易的房里去找他开小灶,他总是很高兴地接待我,像是对待知音似的。在他的小房间里,一床一桌外,墙壁上挂着一把二胡。
我时常听到白易拉响二胡。他拉得很投入,双目定格,牙关咬紧,一脸严肃,像是忘却了周边的一切事物。我那时不通音乐,并不能听出他拉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他拉来拉去总是那么一首,曲折多变,如泣如诉如呜咽,激越中含着悲愤,豪壮里满是不平,如江河水滔滔向前。白易沉浸在乐声里,我沉浸在乐声里,外面的黄土和连绵的群山也沉浸在乐声里。
他告诉我说,他最爱拉的这首曲子是《江河水》。
我喜爱《江河水》。
我考上师范那年,白易要离开我们的山旮旯回城了。我送他上路,他从不多的行礼中取出了那把二胡,送给我。
我开始吱吱呀呀地拉那把二胡,渐渐地我也能让《江河水》从弓弦下奔腾起来。
我当上老师没几年,白易做了我们县里管文教工作的副县长。由于他的关照,我很快成了我们那个山沟沟里那所初级中学的校长。
让我头疼的事是学生辍学问题严重。艳菊才念完初一,就差点儿随大流离开了学校到广州打工去了,原因是家里除了能种几亩薄田解决吃饭问题,此外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收入,没钱,交不起学杂费。是我亲自翻山越岭,多次上门,好说歹说,让先欠着学杂费,才把这个成绩优秀的学生留住的。我跟她及其父母说:艳菊初中毕业考个中专没问题,到时也有个工作——就是读个师范当个乡村教师也不错嘛,急着去打工也没到允许的年龄……
艳菊果然就考上了师范。
三年后,艳菊师范毕业了。家里东挪西借了上万元债供一个姑娘上完了师范三年的学,可艳菊能不能当老师却是一个悬在空中的问题——大中专毕业生那时开始实行自谋职业了,师范毕业生各地教育局按需录用。
艳菊一家找到了我,我只能去找白副县长。
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了白副县长。
他支吾着打发了我,说,编制太少,问题难办。
我无功而返,想起艳菊及其一家就头皮发炸。跟最要好的同事一聊,同事说:时移事易,白副县长跟你是有缘,可你是你,艳菊是艳菊,他凭什么要解决艳菊的就业问题?你又不是活在真空里,不知世事!
我知道世事让人无奈。但要我去打点,我做不出,我平生没做过这种事情。
可想起艳菊一家……没法,我只好撕下“为人师表”这张面皮,哼哼叽叽指导艳菊的家长如此这般去操作。他们说没钱,也没地方借,我咬紧牙关说我先给垫出,说凑一万最好,落实了工作,一年的收入就差不离了,一辈子的事情,一锤子买卖!
艳菊一家子就拿了我的一封信和我多年来的全部积蓄一万元的一扎票子找到了白副县长家。回来说白易收下了,让等消息。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就差不多落了地。那晚上思前想后无法入睡,控制不住,摘下二胡把《江河水》拉了个风起云涌、翻天覆地……
结果是天塌了——几天后,白副县长死了。人死了,很多事情就可以公开说了:市里开人民代表大会,白易是市人大代表,出席会议住在宾馆里。县政府的一名年轻打字员早就跟白易勾搭上了,瞅着这个机会就去跟白易鬼混,白易夜里送她回家,天黑下大雨,两人打着伞横穿街道,车子多而快,两人进退没协调,白易就被车撞了,进了医院不治身亡。
我的心情是格外地糟糕。
艳菊的母亲跟我说,那送出去的一万块钱怎么办?
我说别提了,那钱算我的。
可艳菊不肯,说她出去打工挣了钱再还。艳菊她妈则说,她肯定能从白副县长家要回那钱的。
艳菊她妈真的跑白家去要,结果是被白家狠狠地驱逐了出来——白夫人横眉立目,指着艳菊她妈道:你想钱想疯了是不?老白拿了你的钱就会打收条给你,你凭空来要钱那就是讹诈!你这种做法是有意往我家抹黑,我劝你赶快收敛,要不我就报警了!
一万块钱丢进了水里,泡也见着一个。
艳菊几天后就出发去广东打工了,她瘦弱的身子背着行礼绕了个道进了学校特地跟我告别。我不知道跟她说点什么才好,只是反反复复地交待她,“在外面要多保重自己”。
艳菊走出学校,走上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山道。我从窗口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口里苦涩至极,长叹一声后,摘下二胡来,埋下头去,万分沉重地拉起了《江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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