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默先生||荆坪古村（组诗）

点回归线

荆坪古村（组诗）

1、傩面低语

红漆剥落的鼓声悬在梁上
你从青铜时代走来
用朱砂在黄昏里画一道符
古村的炊烟便有了形状

长满青苔的戏台记得
傩面背后藏着的不是鬼神
是潘家祠堂瓦片上
某年某月漏下的半阙月光

当舞水河把星星揉碎成渔火
戴银饰的妇人用侗歌
将往事纺成细绳
系住飘摇的船灯

而我只想坐在渡口石阶
等傩戏里的山魈精怪
把面具轻轻摘下
露出稻穗般金黄的微笑

2、石鱼记

黄昏在青砖缝里滴落时
明代石鱼醒了
被铜盆盛起的潕水
正从鳞片间
析出六百年的盐粒

潘家祠堂的燕子
衔来半片剥落的敕令
驮着乾隆年间
某位钦天监博士
遗落的星图低飞

古驿道上的月光
是唐朝马蹄
踩碎的瓷片
而今被节孝坊的残碑
一粒粒捡起

最老的那棵柚子树
总在深秋结出
带着符咒的果实
路过的人尝一口
便尝到溆州城
尚未风化的甜

3、中方驿

古道在月光下翻身
抖落几粒唐朝的马蹄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已化作潕水河畔
一株芦苇的耳语

节孝坊的砖石记得
林则徐的斗笠
曾在此借过一片阴凉
而钦天监的星图
至今悬在潘家祠堂的梁上
等风来
重新排列成
乾隆年间的模样

青苔爬上井沿时
会轻声念出
那些被磨平的名字
它们曾是古驿道上
最明亮的星

4、节孝坊

青砖记得，那五十年的月光
是如何被纺成细绳
将四个儿子的前程
一 一系紧

水塘里的鸭子啄食着浮萍
它们不知道，
自己正游过
一块贞节的碑文

唐代古井的绳痕
是时间刻下的密码
只有风能读懂
那被磨平的
每一个晨昏

5、潘氏祠堂

戏台空着  
《杨家将》的鼓点  
始终不敢落下  
族谱里  
潘美的名字  
被月光洗得发白

一面浩浩长空  
一叶未归的舟  
在门楣上对峙
而族老的烟斗
在暗处明灭
吞吐着半部宋史

五通庙的香灰
正为文曲星君
誊写一份
未盖章的录取通知书
水文碑上的刻痕
是潕水河
写给古村的一封封情书

阁楼上的闺秀
用团扇遮住
半张未出阁的月亮
而戏台下的少年
至今还在等
那记错过的耳光

6、潘仕权故居

石碑在野草中侧卧
替乾隆温习《学庸一得》
风翻动灰烬时
总撞见几粒未燃尽的宫商角徵

苔藓爬上雍正年的刻痕
农妇的扫帚掠过碑面
“潘”字缺了最后一笔
像未写完的启蒙课业

而月光是枚铜钱
正面刻着星图
反面印着潕水河
某夜晃动的倒影

7、水塘有鱼

游鱼在水底翻身
鳞片抖落六百年前的盐粒
柚子树投下的咒符
正被鸭子啄成涟漪
游过青天白日的倒影
游过关圣殿的香灰
偶尔浮出水面
衔住半片未归的舟影
历史在它鳃间流动
既是灰烬
也是不肯下沉的星

8、龙眼井

三尺井口含住整条龙脉
风水师的罗盘在此停转
青石箍住的不是水
是九宫巷口
悬了三百年的穴位针

过路人弯腰时
总听见井底传来 《大乐元音》的残章
那本被焚毁的乐谱
正在暗处
为龙脉调弦。

而月光来汲水时
总在井沿寻找
那个用星象
为乾隆开蒙的
守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