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楚仪 于 2025-12-30 22:41 编辑
我向来不是个自来熟的人,故而,即便走在城北的大街小巷,呼吸着它的烟火气,望着眼前靓丽的街墙彩绘,扑面而来的除了刻意还有陌生,惊艳与赞叹其实也都是陌生的代名词。 龚姐是我此行的采访者,一位生活在城北退休多年的铁路人。她七十一岁了,但皮肤白皙,眼神清澈,皱纹也隐藏得较深,初见以为她最多不过五十几岁。她对我说话时总是含着笑,这笑无疑带着引力,很快将我们彼此拉近起来。 她家住在三幼小区,大概率是小区周边有个幼儿园。龚姐说是第三幼儿园,我说那还有第一第二幼儿园吧,她说对极了。城市的小区大都像迷宫,三幼小区也一样,龚姐带着我东拐西拐地参观小区。这是一个几十年的老小区,却并没有那种年近不惑的陈旧与衰败感,小区路面平整洁净,外墙似乎近期才做了亮化,街墙上的彩绘也传染到了这里,于是楼栋的墙面上突然冒出大面积的悬垂玫瑰,鲜艳的花朵和绿色的藤曼刺激着人的视觉感官,有了拍照打卡的冲动,有的墙面则走出个可爱又搞笑的卡通人物,有的绘上了蓝天、白云和太阳,与天上的那些东西遥相呼应,一只有着深度近视的鸟差点撞上去,最终还是翅膀一拐飞上真的太阳和云朵那边去了。 与城北大多数小区一样,三幼小区是铁路人的家属区,只是如今入住的人已经不纯粹了。龚姐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曾经的城北可热闹着呢,后来分局一撤,搬的搬了,走的走了,剩下的单位不多了,住在这里的大部分也都是退休职工了。” “繁华落尽,只愿与你相守。”听着龚姐的叹息,我的耳边油然响起这两句歌词来,但忘了歌名叫什么。龚姐与许多留在城北的铁路人一样,见证了城北的成长与繁华落尽后的平静,只是面对榆树湾彻夜不眠的灯光和东盟集川流不息的人群,她怎能不落寞。这一份落寞似乎在清晰地宣告,城北可是怀化繁华的始作俑者哦。 是啊,怀化是火车拖来的城市,城北有那么多的铁路人呢。 我的思想在她的滔滔不绝中穿越时光…… 宽广的火车站广场上,拖着行李、牵儿带女的人们川流不息,候车室内座无虚席,载着瓜子水果的推车在人群中滑动着,南来北往的人们用各种各样的乡音将候车室塞得丰满,那些长途奔波劳累的已打着鼾进入沉浸式睡眠模式。一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麻利地帮一位旅客搬行李,她那厚厚的长发卷成一个髻塞进帽子里,皮肤白晰,眼神清澈,脸上带着熟悉的笑,既水灵又和善。哦,是年轻的龚姐,一旁的人们对她的服务报以笑容和谢意,她笑嘻嘻地回了声不客气,又忙碌开去,她时而售票、时而安检、时而又在送餐,工作一天中几乎没有停顿的间隙。 “你累不累啊?”一个声音关切地问。 “累?才怪,我有的是精神,一到工作时我就有使不完的劲。”她同样笑嘻嘻地回答,手里还不忘把开好的票递给旅客。 时钟重重地敲了一下,呀,已是半夜十二点,龚姐交了班急忙往家赶。临近小区的一截路没路灯,天上和地上整合成一块黑布,见人就裹。暗藏在附近山林子里一些鸟,冷不丁冒出头咕咕大叫几声,创造出瘆人的氛围。她头也不回地朝前忙走,似乎有冰凉的东西在后面紧追。其实那不过是黑暗制造出来吓人的把戏,没过多少日子,那些路就都有了光明,直接把黑暗驱逐了。 这时候,前光明里小区和后光明里小区才真正名副其实了。龚姐原先住在前光明里小区,前后光明里小区以坡度毗邻,原本就是一个小区。光明里小区比三幼小区大了差不多二十几年,铁路人初到城北时就建了它,那时小区的周围还有好多的山坡坡、水田和沟壑,路况和照明都还在修缮中,故而才让黑暗有机可趁。 向阳而生,逐光而行,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飞速发展。开挂的铁路交通,繁盛的城北,在元宵夜的烟雨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诠释。 这是哪年的元宵节呢,其实那些年哪年都一样,城北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就连路边的大小树都披挂了许多红灯笼。傍晚时分,前光明里小区发散出一些美食的香味,传到后光明里小区,后光明里小区毫不示弱地炒作些更加浓郁的香味塞过来,两个小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切磋着,后来这些香味达成共识搅和成一块再涌向别的小区,就这么香味裹香味地发散着,最终整个城北都裹挟在这些厚实的香味中,年让人们的嗅觉失了灵。 “谁家的鸭子香了。” “不,是糖醋鱼。” “才怪,明明有羊肉的膻味。” 人们争论着,争着争着又相互笑了。 吃了晚饭后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小区,我四处搜寻龚姐,她果然来了,是一家三口,都身着盛装,很漂亮。接着那些一家四口五口的也纷纷出了小区,大家不约而同地朝一个地方走去。还有些大老远拖老携幼专门赶过来看烟花,城北的街头挤得沸沸扬扬,但那些街道很怪,似乎随着人流不断长宽、长长。烟花躲在暗处,某个点突然蹦出来,俏皮地在天上打了个转就砰的一声散了,天际闪过一道红光。还没落下,另一树烟花又飞速冲上,开满了整个天空,整个城北更亮堂了,比光明更增添了一层意趣。接二连三的烟花簌簌地往天上赶,在城北的头顶形成一道银河,银河从东流到西又从西流到东,人们仰着头惊叫着,“啊”“啊?” “啊!”却没有一个人发表评论,烟花的绚烂已经耗尽了他们的词汇中枢,他们无法再释放出那些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城北的天啊亮晃晃,城北的天啊有好多种颜色呢。 “唉呀,头抬得酸。” “那莫看了,回家吧。” “哼,要回你回。” “好心没好报。” 人们用简单的对话表达着对城北烟花的喜欢,烟花也不负重望,使劲地在天上飞,使劲地在天上亮。 “还是铁路人豪横。”外面来的人指着烟花说。 “那敢情的。”铁路人也毫不客气地回道。 好久好久,天上的烟花实在是飞得有些累了,才慢腾腾地飞下来,停下来,最后收拾家伙回了该回的地方,只留下满城北的硝香气。 人们相互簇拥着,个个像过足了瘾的瘾君子,脸上泛着笑,脚步轻松地往家走。这年过得真值啊。 “我一直记得那些年的烟花,你不知道有多隆重,放那么多那么久,真是太美太震撼了。”龚姐激动地和我说。 我想说我都知道,但我怕她怀疑我是在敷衍她,毕竟没有身临其境又如何能作评呢,但真的感同深受了,从她的皮肤,眼睛,嘴角和神色。 “现在我们的小区也全交给地方管了,最开始有点担心,这是把我们丢了么。”龚姐的表情配合着她所表达的意思,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的表情。 “不过后来知道不是这样。”她眼神一亮。 原来那些亮化和彩绘都是政府安排做的,它们就像是平静中扔进的一粒大石,激起千层浪。这时候我突然对那些彩绘的刻意产生了好感,好像必须是这样,也必须得这样,才是城北如今该做的。城北和龚姐一样,已经慢慢和我熟络,我似乎已感知到它们的心事。 “龚姐姐,正要找您呢,我们家楼上卫生间又漏水了,麻烦您空了帮忙协调下。”一位小年青热情地叫住龚姐。 “哦,小唐啊,好的,晚上吧,都在家的时候去。” 之前听社区介绍龚姐是楼栋长,协调楼上楼下漏水事宜也是楼栋长的职责? “楼栋灯泡坏了也找我,我就帮忙找物业。” 换灯泡也是楼栋长的职责? “那还有呢,两口子吵架也有找我调和的呢。” 我经常觉得有的人退了休精神奇好,闲着没事就爱找事干,难道龚姐归属于此类? “大家信任我嘛,做点事也没关系,我就帮着协调下,费不了什么力。”她笑着说。 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这其中似乎还蕴藏着什么更深的走向。 她绝对是个聪明人,看出了我的疑惑。 “千万别笑话我,其实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以前城北叫铁北,铁路人还是蛮自豪的,怀化的发展离不了我们铁路人出的每一份力。后来分局撤了,再后来有了高铁,城北越来越冷清了。我陪伴和见证过城北的成长和繁华,也巴望着我们生活的城北能和福地怀化同频共振。所以,我想为城北做点事,可是我退休了,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了,所以我只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虽然微不足道,却是我的初心,也是我的希望。” 折转头,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一辆冒着浓烟的火车头彩绘前,恍惚间有火车的汽笛声呜呜呜的声声入耳。看着这些彩绘,想着龚姐的心事,我的内心充满敬意,久久不能平静。 是夜,龚姐发信息给我:忘了告诉你,我是96年入的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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