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自己发光几天

夏宇 · 发表于昨天 09:42

本帖最后由夏宇于 2025-8-31 09:50 编辑

　　书桌的台灯还亮着，灯罩积了层薄灰，暖光漫过桌角那本翻卷的笔记本——我总改不掉开着灯睡的习惯，夜里醒来看见满室亮堂，才敢把蜷着的手松开。谁说四十岁的老男孩，就该戒掉这点怕黑的软处？
　　电脑文档里是昨晚刚写好的稿子，是关于昨晚散步后的随笔，光标在“或许，会有遗憾吧”后面闪着，像在轻轻催我，又像在等我先接住自己的心事。指尖点开手机相册，目光忽然就被勾住了。
　　前几天刚把儿子篮球赛的照片理好，他奔跑时扬起的校服衣角沾着草屑，额角的汗粒在阳光下滚着，亮得像撒在脸上的小珠子。他凑过来时，手指指着屏幕里二十几岁的我：“爹那时候头发比我还多呢，穿白大褂的样子还是很帅的？”我愣了愣才想起，那是在人民医院上班时候拍的一张工作照——那时候总想着，要把眼里的光，都装进镜头里，也把自己装进去。
　　这十多年，日子像被揉皱又慢慢展平的纸，叠着一层又一层生活的褶皱。医院的走廊走了上千遍，最早是在放射科给患者拍DR片的，后来转做宣传材料、患者手记，笔下的字多是替别人说话：替夜班护士写过凌晨三点的星光，替康复老人写过重新握笔的颤抖，替刚出院的产妇写过给宝宝的第一封信，却没怎么替自己写过心底的话。
　　回家陪儿子写作业，他总把作业本往我这边推半寸，没说“帮我看”，却会等我扫一眼错题，才肯往下写。他絮絮叨叨讲班里的事：谁的橡皮丢了找了一上午，最后在书包夹层里发现；谁的画贴在教室后墙最中间，画里的太阳长着笑脸。周末去祖父祖母家，祖母早把玻璃罐摆好了，罐口裹着两层保鲜膜，沾着点腌萝卜、腌辣椒的汁水——是我从小爱吃的“酸味”，她一边往我包里塞，一边说：“你爷头天翻了三个柜子，才找着这只没裂纹的罐，说要给你装满，省得你回家想吃了没的吃。”
　　这些日子安稳得像汝城的晨雾，裹着满当当的烟火气，却也悄悄把自己的那点光，盖在了日常的下面。
　　昨下午整理自己个人照片时，儿子又凑过来，下巴抵在我胳膊上：“爹，上次你写医院中医药夜市的文章，我读给同桌听，他说也想去做中药香包。下次你带不带我去？可别放我鸽子啊！”我忽然想起那篇小文，不过是写医院把当归、艾草搬出药房，摆进夜市让老百姓亲手缝香包的事，我写护士教老人辨草药时的耐心，写小孩把香包挂在胸前的雀跃，没觉得有多特别，竟被这孩子妥帖记了这么久。
　　前天给祖父打电话，说这周末要赶稿子，暂时不去陪他们吃饭。他在那头没多问，只慢悠悠补了句：“九月三日（农历七月十二）你生日，中午一定来我们这，我和你奶奶会炖土鸡汤。你奶奶总念叨，你小时候爱坐在门槛上写东西，写累了就趴在桌上睡，现在别总围着工作转，也给自个儿写点什么。”
　　我应着“好”，挂了电话摸出抽屉里那本旧笔记本，纸页泛黄，还夹着当年没写完的诗——原来我早把自己的光，夹在了生活的缝隙里，只是好久没敢翻开看。
　　原来不是没有光，是我总把“发光”想成了轰轰烈烈的模样：要写出能被人记住的文字，要活成别人眼里“靠谱”的模样，却忘了允许自己拥有那些微小的亮。
　　四十岁的“不惑”，不是什么都看透了，而是终于敢对自己说：不必总做撑着家的柱子，也可以当一回自己的星星。
　　允许自己发光几天，不是偷懒，不是任性，是蹲下来，把被日常盖着的热爱捡起来：比如今晚不写工作稿，在儿子的作业本扉页写几句碎话，“你奔跑的样子，比任何照片都亮”；比如周末不赶去给祖父祖母送东西，带着相机去耒水老桥边待会儿，看河水漫过鹅卵石时溅起的小水花，像二十几岁时那样，蹲在桥边拍半天，风里说不定还能闻见当年巷口的桂花香。
　　以前总觉得，成年人的光芒该是给家人遮风挡雨的铠甲，后来在医院的深夜里慢慢懂：连自己都照不亮的人，怎么能真正暖到别人？就像医院走廊里的灯，不亮得刺眼，却能在凌晨三点照清护士手里的输液管，也照清患者家属轻放保温桶时的小心；就像汝城夜里的星星，没有城市霓虹那样晃眼，却能让晚归的人顺着星光，看清回家的路——光不必耀眼，只要能照见自己，也能暖到身边人就好。
　　发光从来不是要活成别人眼里的焦点，是要让自己记得：你不只是父亲、儿子、孙子，不只是医院里码字的人，你还是那个揣着相机“寻梦”的年轻人，是那个能在字里行间摸到生活温度的老男孩，是那个怕黑却也敢为自己亮着灯的自己。
　　生日前几天，我把微信头像换成了那张旧照——照片里我半蹲着在查看刚拍的照片，头发也算齐整，没被风吹散，眼里的光也没被岁月磨暗。不是想沉溺过去，是想提醒自己：四十岁的眼里，照样能装下二十几岁时的明亮。
　　允许自己发光几天，哪怕只是写篇不打算给任何人看的散文或者随笔，陪儿子看动画片时跟着他一起笑出眼泪，或是在祖父母身边听他们讲老故事时，别只当听众，多接一句“我也常想起小时候，您带我去濂溪书院后面的山上采蘑菇，我还摔了一跤呢”。
　　这些微小的光，像耒水里的涟漪，一圈圈慢慢晕开——能照亮自己掌心的纹路，也能暖到身边那些细碎的日常。原来生活从不是只有“必须扛着”的重量，还有“值得自己看见”的明亮，而这份明亮，从来都藏在不放弃自己的每一个小瞬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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