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山路

邑林樵 · 发表于前天 23:14

本帖最后由邑林樵于 2025-8-26 23:28 编辑

                     寻常山路（山道丰盈43）

                              文 / 卢建文

◎寻常山路

        向正水瑶族村的山场徒步。早上八点多，沿山涧边的小路而上，溪流淙淙，馨香扑鼻。张开嘴巴，猛吸几口，深长呼出，清新意气便在胸中激荡，脑海彭湃。路途上的小草沁满水珠，晶莹可爱，是雨后留下的水滴，抑或夜晚凝结的露珠吧。步行其上，仿如踩着青叶玉珠、柔软绿毯，令人不忍和怜惜。朝阳照在竹林、杂树上，其苍翠、蓊郁，色彩、层次，显得格外分明。极目晴空，飞机如巨箭直穿蓝天，机身清晰可辨，它们经过所留下的白烟逐渐散开，形成了几道整齐排列的云阵，据说这是抵达广州的航线，一条南来北往的空中动脉。
        路阶大都用石块沓成，石头来自于旁边的沟谷，这石阶路，彰显出古老、坚韧、公益和勤劳。涧谷平缓地，有耕种过、却早已“退耕还林”了的迹象，是当地村民上山下山，经常劳作，建设家园千百年历史的凝固。有殿后之责的郭兄挖得两种秋海棠，用塑料袋装着，赞叹声声，笑容可掬。问海拔，他看看手机，答曰，八百七十。我反成了殿后，因沿路留心所思，多有消磨，不怕落在最后。随意的一拍，自是美丽的风景照，爽快！
        我似乎明白了：小路可独个走出来，又极易被湮没，而大道宜行众人，天长地久，当好好修建。

◎一份永恒

        走到槽大垅，海拔近千米。没有犬吠，没有人影，没有烟火气，寂静得让人屏息。我们二十一人的到来，屋场顿时有了生机。
        登上平顶，早到的十多个人在上面拍照、交谈。我认真数了数所见房屋，瓦房、平顶房各异，有十多栋，这至少是十多户人家居住的屋场。砖混结构的平顶上，是木材搭建的棚子，有电视接收器、太阳能灯、酒瓶、摩托后备箱，畚箕装着的油菜秆依然如昨，“怎么就全搬走了呢？”我疑惑重重，一切的景致瞬间变得空濛。
        穿过巷子，几个自来水龙头都拧不出水，一些门方贴着的对联鲜红，有几间房子的门敞开着。我不忍心探头细看房内，我怕那陈旧的摆设，怕窜出野猫，怕幻觉闪现仿若母亲般佝偻的身影，怕触动骨子里铭刻的乡愁。丝丝慰藉的唯有那鲜红的对联，它是过年新贴的，虽然搬至新居，但象征着户主对旧居的惦念还在，拥有还在，根源还在，这份情感，无论搬迁多远多久，都将永恒不灭，相伴终老。

◎与老人说话

        两间砖混结构的新房子，坐落于向阳的坡面。一老妪坐在房前粗的木柴上，旁边两条狗陪着，像是专门迎接我们的到来，她满脸笑容，狗摇着尾巴。
       近前询问，老人说这里叫新屋场，她没说是靛王脚，再上面就是呈背垅了。说是新屋场，其实只有两栋房子，她与儿子的，她姓欧，马桥乡嫁来的，儿子姓朱。我瞟向房子，刚好一男人从房子出来，秃顶了，像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她说自己八十七了，儿子是认的（非亲生），后辈都在广东韶关那边生活，前几年，扶贫建房两间房子政府补贴了八万。看来只有她和儿子住在这里，孙子们放假并没回来。老人家身子骨很硬朗，完全不像快九十的老太婆。我们说她只像七十多，是有福气的人。她微微一笑，加大嗓门说，筑屋的砖要一块钱一块，比外面贵得多。说完，脸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我想，一块砖一块钱，一定是她刻骨铭心的记忆，或许有永远抹不去的疼痛。山里交通等方面条件差，筑屋成本高，八万块自然建不出这样两栋房子。好在简易公路从家门前过，估计也得到了晚辈们的大力支持。我设想着，老人筑屋时的艰辛和付出，现在她也该有安居的快乐吧。她把房子坚持建在山里而不选择城镇，不同孙辈一起生活，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在习惯了一辈子的山里终老一生，死后能与祖祖辈辈长眠于此。
        两只狗很漂亮，很温顺。老人欣慰地说，她外出，狗都跟着，久了回家，狗就老远等着。她的神态，感染了大家，大家都称赞她的狗。狗通人性，在老人心里，狗与她自己应该合为一体了。她们都在虔诚守护家园，且不离不弃。

◎精辟的笑点

        十点半，到达呈背垅，下一站即蛇子垅。
        沿下山路走了一段，不通，原来这是当地的耕种之路。地块的田塍都是石头垒的，一些田磡比人还高，其坚实、自然、原生态，显示出不一样的美。与如今向山场所建的高标准农田，违背常理，花里胡哨，不可同日而语。我喝了两口竹荚流来的水，感觉格外香甜、亲切又豪迈。
        据说这里有十多户人家，碰到的却只有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大娘，她俩站在屋场的巷口看我们，热情告诉我们前面走不过去，路茅糊草塞了，她们也只是十多年前走过，不如照大路返回。问她们屋场为什么扶贫攻坚时没有搬迁或新建房屋，回答是上面要分期分批安排，过后等来的是自己屋场没赶上计划的说法，屋场剩下两位老人居住。我试图从她俩脸上读出怨气和无奈，看到的却是平静，沧桑。
        向前走，路越来越塞，老人所言不虚。中途几个人担心走不出，欲原路折返。老如硬着头皮闯，他们三四人前面开路，可谓披荆斩棘，吃尽苦头。更可敬的是邹老师和她的两个孩子，男孩胡雨泽十一岁，女儿胡蝶七岁，一直没有落后。她这种教育方式，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无疑帮助巨大，我非常赞成。两个孩子参加过几次山里徒步，表现喜人。今天小胡蝶的脚被胡蜂针了两三口，哭了好一会，却咬牙坚持自己走，没有掉队落后。1992年，我参加“社教”驻点土桥永安村，在永安的山上也被几只土蜂针过，幸好窝小蜂少，不是马蜂，飞跳着逃离，脚踝部红肿厉害，到村部用蒜头使劲擦了，几天才消肿，那情状至今记忆犹新。可恼那胡蜂，前不针，后不针，偏偏针了走在队伍中段而年纪最小的女孩子，给人感觉是山蜂有意考验孩子幼小的坚忍力似的，想到这，我乐从心起，坏事，好事，在于人如何认识和对待。人生难得如此历经，“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
        一段披荆斩棘、艰苦难行、耗时两小时的山路，在几声犬吠中，迎来转折和欢呼。“听见狗叫就兴奋！”欧医师第一次参加徒步，他的话成为今天最大的笑点。而有狗叫，就有人家，就通道路，就将走出困境。这一切，皆有所值。何美女不知自己的帽子，什么时候弄丢了。老如对执着走至蛇子垅，一脸喜色，话语中充满自得和自豪，简短的询问住户老人后，就高呼着继续走！我看手表，已是午后一点了。这两栋砖房、一个老人、几条狗、炊烟一缕的蛇子垅，令我失望，不堪仔细打听，痛快的只有离开，向前走。

◎提前的叹息

        走四十多分钟，三公里多的公路，回到正水村停车地，忘了看手机海拔高度，遗憾没有行程的高度对比。从八点多到中午二点，脚掌隐隐生痛，两个小孩子一定更累，上车就睡着了。。方国从屋的阴凉处出来迎接我们，说已等了近两个小时，他俩十一点四十就回来了，从呈背垅下山的，少走了那段难行的山路。
        方国说在停车处待不住，就到个别农家走了走，农户告诉他说，全村的一千二百多多人，真正在屋场居住的只有百十来号人了。他听了十分惊讶，很感叹，不忍继续与人交谈，更不忍应农家邀请吃人家的饭。对他听来信息的真实性，我持大体上认同的观点，偶然趋向必然，迟知不如早知，现今的乡村状况，人口、生育诸多现实问题，并不是坐在办公室想象的那般美好，丰收、振兴、富裕、百分百、满票、蒸蒸日上，多半来自天堂里的华丽词藻，万物终将走向《寂静的春天》里描述的毁灭命运，迟早而已。
        如今天所见，正水村四面环山，属于出门眼望山，进门屋背山，远离城镇，交通不便的高山村落。百度上有文章，正水村14个村民小组，16个自然村，290户，1227人，分别散居在高山陡坡之中。整个村平均海拔900米，土地总面积两万亩，水田面积210亩，旱土面积430亩，先天性的粮食缺乏，生活困难。主要经济来源是劳务输出和旱土种植生姜、辣椒等农作物。无村办企业和个体加工业，村级办公经费靠上级政府拨款。
        开车有些走神，速度比平日慢。无声的叹息，激荡于心。不让偏远山区、老弱病残、勤劳善良者遭受恶浪冲击，成就谦卑之。梦想，该多好啊！我为今天之所见，再一次祈祷，祝福。

                                         （202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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