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飞中文网

搜索
查看: 121|回复: 1

[散文] 风波

[复制链接]
来自- 江苏苏州
来自- 江苏苏州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9-2-24 06:21
  • 签到天数: 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5]常住居民I

    58

    主题

    149

    帖子

    1777

    积分

    金牌会员

    Rank: 6Rank: 6

    积分
    1777
    发表于 昨天 06: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江苏苏州

                         
                      

           我们生产队的人,都管我大伯叫“大老子”。这绰号像他那杆油光锃亮的枣木大秤,压得全队人抬不起头。大老子是生产队队长,在这片黑土地上,他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在那个“干活大呼隆,工分定高低,“秤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年代里。秤杆子握在大老子手里,就等于攥着全生产队人的粮袋子、命根子。谁家秋收多分两斤稻谷,谁家工分记多了三分,全凭他一句话。

         我父亲与大老子是嫡堂兄弟,同一个爷爷传下来的血脉。大老子比我父亲大两岁,按族里的大排行,父亲该叫他一声“老大”,自己是“老二”。按理来说,兄弟俩该互相帮衬,老大当了“土地老爷”,老二家多少该沾点光。可事实恰恰相反,尤其是从我顶替他儿子进了大队学校当了教师那天起,他的找茬就成了家常便饭。
            我家的芦花鸡溜进他的菜园啄了两棵青菜,他能拎着鸡脖子一路骂到我家,“啪”地摔在门槛上,鸡毛飞得满屋都是;我家晾晒的蓝布被子搭在竹竿上,梢头挡了点他门前的路,他抬手就扯下竹竿,被子“扑通”掉在泥土上。我们全家人缩在三间茅草屋里,听着他在院里摔碗骂娘,连咳嗽都得捂着嘴,生怕惊动了这位“活阎王”。

          我们家住的三间茅草屋,屋里又矮又潮,晴天能看见日头从茅草缝里漏进来,雨天就到处摆着接水的破碗。奶奶、父亲,加上三个未成年的弟弟,挤在靠东头的一间屋里。父亲瞅着弟弟们一天一天长大,咬咬牙,趁着秋收后的空档,在老屋东山头搭了间丈把宽的小偏房。他白天上工挣工分,晚上就着月光,用葵花杆绞上稻草糊泥巴墙,屋顶铺了层新割的稻草。这小屋子虽小,却能遮风挡雨。奶奶摸着杨树门框,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板上划着,皱纹里都淌着笑:“这下好了,我能睡个安稳觉了。”

          奶奶的安稳觉只睡了三夜。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大老子的脚步声就像擂鼓似的砸过来,震得窗纸都在颤动。他叉着腰站在小屋子前,蓝布褂子敞开着,露出黑黢黢的xiongfu,唾沫星子溅在新糊的泥墙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天宝(我父亲名字),你这破屋子挡了我家的风,碍了我家的路,明天就得拆!”

          父亲刚从地里回来,手里还攥着半截锄头,脸“唰”地白了,搓着手上的泥灰,指缝里还嵌着黑土:“老大,这小屋子……”

            “别叫我老大!我还是你老大吗?”他一脚踹在小屋子的柱子上,“咯吱”一声,小屋子晃了晃,墙上的泥皮簌簌往下掉,“明天不拆,我亲自来掀!”

          那天晚饭,父亲手里的筷子一直在抖。油灯的光昏黄摇曳,落在他新添的白发上,像落了层没化的霜。他扒拉了两口糙米饭,喉结滚了半天,才哑着嗓子说:“拆吧,惹不起。”话音刚落,眼圈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扒饭。

          我攥着筷子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瞅着父亲痛苦的脸,我咽了口唾沫说:“爸,等我周末回来帮你拆,让奶奶多住两天。”

          可大老子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那天下午,太阳刚挨到西边的树梢,就听见东山头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闷雷滚过。学校放学了,我刚要到家,心里“咯噔”一下,眼见新搭的小屋子塌了,稻草和泥巴压着奶奶的蓝布被褥上,三个弟弟缩在墙角,小的那个吓得直哭。奶奶扶着墙,捂着心口直喘气,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大老子扛着四齿耙站在废墟上,耙齿上还挂着稻草,嘴里骂骂咧咧:“不识抬举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父亲蹲在地上,捡起被摔碎的粗瓷碗,手被碎片划出血,他也没察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落在泥地上。

            北风越来越紧,河面上结了层薄冰,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大队的广播喇叭天天喊,要各生产队尽快组织好民工上水利工程。那年是全县组织“大会战”整治子婴河。

             那天我正在学校办公室批改作业,邻居二婶气喘吁吁跑进来,急匆匆地说:“兴来,不好了!你大伯跟你爸为挑水利工程的事,吵到大队部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学校离大队部不远,我扔下红钢笔,拔腿就跑。刚进大队部院子,就听见大老子的大嗓门:“胡兴来不去挑河工,我们生产队谁也别想去挑工!你们大队着办吧。他家两个男劳力,必须去一个!”

         父亲跟在大老子身后,棉袄上还沾着草屑,他拉了拉大老子的袖子,声音怯怯的:“老大,兴来要上课,不能去。我去,我替他去挑工。”

         大老子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父亲打了个趔趄:“你?你这把老骨头能挑几担土?别到时候死在河工上,还得我派人把你抬回来!”

         父亲的背又佝偻了些,像棵被霜打了的老玉米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我能行,我慢慢挑,总能挑完成的。”

          :那年的子婴河整治工程,真是啃骨头的硬活。全县参加会战的劳力都拉到了工地,红旗插得密密麻麻,像一片红色的林子。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脸,吹在脸上生疼。父亲裹着我穿旧的蓝布棉袄,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他在齐腰深的冻土上挖河泥,扁担压在他肩上,磨出了紫红的血印,渗到棉袄外面。

           我星期天去看他时,他正扶着铁锹把咳嗽,每一声都像是从肺里扯出来的,脸憋得通红,咳完半天直不起腰。看见我,他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一脸苦笑:“儿呀,你来干什么?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回去吧,我能行,别耽误了上课。”

          没过一个月,从工地回来的张大爷急匆匆跑到学校,找到我说:“兴来,你爸在工地上病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赶到工地时,父亲躺在工棚的稻草铺上,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我赶紧扶他去了工地诊所,医生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叹着气说:“劳累过度,又受了风寒,得静养,不能再干重活了。”

           我攥着医生开的药,站在诊所屋檐下,雪花落在头发上,冰凉刺骨,像钻进了我的心里。我想起工棚里父亲佝偻的背影,想起小屋子塌时奶奶捂着心口的样子,想起三个弟弟冻得通红的小手………。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我脸上,我的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流。

          那年子婴河的“大会战”,任务压得死紧。县里把工程段分到各公社,公社分到各大队,大队再分到小队,最后小队把担子压到人。每个挑工的人都分了工段,我记得父亲的工段是四米五长。要是歇一天,自己的工段就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想追上别人的进度就难了。

          我从工棚走到子婴河工地,拿起父亲那根磨得发亮的扁担,边挖边挑,扁担压在肩上,像块烧红的烙铁,肩头疼得钻心。为了赶上进度,那天我加了夜班。马灯悬挂在河边的柳树上,昏黄的光映着我满脸的汗,顺着下巴滴进冻土,瞬间冻成小冰粒。

          后来,我只好工地、学校两头跑。幸好家里买了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每到星期六下午,我就骑上自行车往工地上赶,星期一大早,再踩着露水赶回学校上课。还好,没过两周,学校放了寒假。我把父亲换回家休养,自己在工地上死扛。北风把我手背吹裂了口子,渗出血珠,就抹点歪歪油;肩膀磨得红肿,就垫块厚的棉布。
          
            一直熬到大年三十早上,我才算马马虎虎完成了工程任务。挑得最快的人,早就回家过二十四了。我拖了工程后腿,工程指挥部的人都急死了。

          当验收员在本子上打勾时,我望着那平平整整的四米五的工段,突然就瘫坐在雪地里。远处村庄传来鞭炮声,年味儿混着雪气飘过来。我摸了摸肩上的扁担,已被汗水浸得发亮,虽然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像落了场暖雪——这个年,总算能让家人踏踏实实过了。




    回复 来自- 江苏苏州

    使用道具 举报 来自- 江苏苏州

    来自- 北京
    来自- 北京

    该用户从未签到

    468

    主题

    1万

    帖子

    29万

    积分

    副站长

    Rank: 9Rank: 9Rank: 9

    积分
    293856

    3月逸飞之星4月逸飞之星

    发表于 2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北京
    沙发清零,细细品来。
    黄皮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来自- 北京

    使用道具 举报 来自- 北京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中文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订阅| 关注 (56)

    左岸飞花,右岸白马,夹岸流逝的情话,只道相思无涯。抬头望,青鸟与鱼,定格成画;扣心问,人生苦短,何必言他!
    18今日 7403主题

    论坛聚焦


    点击这里给我发消息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