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5-6-27 20:37 编辑
编者按:《年方六七》是一篇饱含深情与哲理的散文。作者以即将迎来六十七岁生日为契机,回顾人生历程,从儿时对外公的印象,到知青岁月、教书生涯,再到退休后的忙碌与充实,展现了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文中“心若年轻,逐梦的脚步便永不衰老”一句,道出了对衰老的豁达态度,激励着每一个在岁月中前行的人。文章语言质朴,情感真挚,是一篇充满正能量的佳作。
年方六七
难以相信,再过一个月,六十七道年轮便将刻进我的生命树。
记得儿时的一个午后,我正在家门前玩耍,看到村里一位中年男人来到我家门前。他问正修理锄头的父亲:“王师傅,多大年纪啦?”父亲蹲在尘土里,头也没抬:“三十六!”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咚”地砸进我童稚的心湖。三十六?好大的岁数啊!
然而,给我“年纪大且显老”最初印象的,是外公锃亮的光头和他微驼的背。六十多岁的外公,走路时身体前倾,脚底蹭着地,“沙沙,沙沙……”那声音,如同时光在低语。时光啊,像村头流向东湖的无名小溪,潺潺地流,带走了无数个晨昏。蓦然回首,惊觉自己竟已悄然越过了外公当年的年纪。偶遇奔跑的少年,他们的目光掠过我的身影。那匆匆一瞥里,可有我儿时的好奇?可有对“老者”的打量?
是我该老了吗?许多年前的一个普通下午,我的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看到大表姐的女儿——那个曾扎羊角辫、总缠着我讲故事的黄毛丫头,晒出一张粉嫩婴儿照:“我的小孙女参加武汉萌宝宝大赛啦,请叔叔阿姨们帮忙投票啊!”我的心微微一震。那小丫头,竟做了奶奶!那么我呢?当“太爷爷”了,还不该老吗?
更清晰的“提醒”,来自半个月前。我立于皇城相府古城墙头,俯瞰青砖灰瓦的院落群落。正沉浸于历史的呼吸,忽听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老爷爷,请您挪个步,让我们照个相。”“谁是老爷爷?”我下意识回头。一位约莫四十五岁的先生,带着对长者的尊重,微笑着望向我。四十五岁的人,居然喊我“老爷爷”?这声呼唤,像枚小石子投入我心湖深处,激起的,是岁月流逝的巨大回响。
回溯我的人生路,宛如一面微缩的镜子,映照着脚下土地从五十年代末至今的沧桑。我生在城市,长于乡间阡陌。知青岁月里,汗水浸透田野,在“广阔天地”中,我掂量过生存的重量,触摸过青春的执着。后来,我执起教鞭,“以生命影响生命”,在三尺讲台上,挥洒数十载光阴,目送无数梦想的船,从此岸驶向辽阔的远方。再后来,我走进机关,在平凡琐碎中,想用“恪尽职守”四个字,诠释那份为民的初心。我一直在追逐善良与美好,脚步从未停歇。如今退休多年,哪是“坐看云起”?分明是“壮心不已”!家事、国事、天下事,我废寝忘食地关心;读书、思考、写作、观赏,“堪比上班忙”。这忙碌带来的充实,常让我忘了时光的流逝,恍惚间,竟生出“不知老之将至”的错觉。
可是,质疑的问询和目光,也让我偶尔自问:“真的老了吗?”手掌轻按左胸,那里,分明传来强劲而规律的搏动!一股蓬勃的、近乎倔强的力量,在奔涌不息。一次老友相聚,他们总笑:“瞧你这股子精气神儿,一百二十岁都打不住!”
一百二十岁?这戏言,我竟当了真。掐指算算:此刻比我年轻二三十岁的后生们,别看他们现在意气风发,待我走到百廿之龄,他们不也步入了耄耋?那时街头巷议,怕不会单点我一人,而是笼统地叹:“瞧那群精神矍铄的老家伙!”这般想来,所谓高寿,竟成了某种“集体成就”。
这感觉,并非虚妄的安慰。几年前,我探访“华中屋脊”神农架。山道如龙,蜿蜒陡峭的石阶直插云霄。我执意要登顶。许多年轻面孔,初始兴高采烈,行至中途,已气息粗重,脚步沉重,最终,倚着冰冷的栏杆,无奈放弃。我呢?一步,一步,向上,再向上。每一步,都像在与时间、与自己的身体对话。汗水无声地浸透衣衫,紧贴脊背。终于,双脚踏上神农顶界碑旁。凛冽山风呼啸而来,清新空气充盈胸腔,瞬间卷走所有疲乏。极目远眺,云海翻腾,层峦叠嶂尽收眼底。“登上历史的山峦,攀上时代的顶峰;俯瞰辽阔的大地,向着无垠的苍穹……”我的诗句冲口而出,回荡山岭。下山途中,遇见还在半山腰徘徊的年轻人。他们围拢来,眼神满是惊奇与纯粹的羡慕:“大叔,顶上的风景到底啥样?云海看到了吗?”那一声声询问,如清泉滋润心田,让我脚步轻快如风,大有“风华正茂”之感!
上月,我随团游天台山大瀑布,再次证明我还未老。四十九人的队伍中,最终,只有我和另三位年近古稀的老者,毅然放弃了平坦的东线,选择了那条幽深险峻、比东线长三倍的西线!五个小时的攀爬跋涉,腿脚酸痛如灌铅,每一步,都是意志的考验。然而,当身体突破极限,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油然而生。这不仅是征服山路的喜悦,更是生命对自身疆域的拓展,是庄子所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
一些“笑看岁月葱茏”的人物,也给我很大影响。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八十七岁高龄,竟第九次登上奇峰险峻的黄山!更令人动容的,是他挥毫在那幅《黄山天都峰》上题下的字——“年方八七”。“方”——“才”“刚刚”!这一个字,如金石掷地,道尽了他心中那股永不枯竭的青春气魄与艺术雄心。八十七岁?不过是他艺术生命又一次昂扬的起点!
无独有偶。前些日子在网上,我邂逅一位八十岁的退休老教师。她的博客名赫然是“年方八十”。点开链接,粉绿相间的模板,清新如初春柳芽。短短一年,她竟写下170余篇日志:阳台新绽的月季如何惊艳了她的晨光;初学广场舞时的笨拙与欢笑;小孙子用蜡笔画下的第一幅全家福,线条歪扭却稚趣盎然……字里行间,跳跃着生活晶莹的露珠。相册里,满是旅途中的灿烂笑靥,背景是奔腾的江河,壮丽的山川,无垠的湖海。博客侧栏,竟还链接着歌单《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熟悉的旋律似能穿透屏幕。长寿是福?然而并非所有长寿者,都能将寻常日子烹煮得如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她活出了“年方八十”的宣言!
与“年方八十”“年方八七”的前辈相比,我今“年方六七”,岂非正当生命的“青壮年”?由此观之,人的衰老,其本质不在年轮的多寡,而在心泉是否依然丰沛涌流,精神的火焰是否黯淡熄灭。如表演艺术家秦怡女士所言:“没有人仅仅因为时光流逝而衰老。只有当理想的火焰熄灭,人才真正步入暮年。”我感到,心怀远方与热望的人,步履永远带着风,眼中永远闪着光。
我不禁想起康德的譬喻:“老年时,也要像青年一样高高兴兴!青年如百灵鸟,有他的晨歌;老年似夜莺,吟唱自己的夜曲。”这夜曲,绝非挽歌。它是千帆过后的深邃智慧,是阅尽繁华的从容豁达,是生命在更深沉维度奏响的华章。
今夜,窗外万家灯火如繁星洒落。临窗而立,我的心中涌动着对未来的期许,也铭记着来时路上每一处风景镌刻的初心。我拿起笔,为未来勾勒生命的蓝图:
年方七十时,我要再登黄山天都峰,写一首“天都峰放歌”,抒发我对祖国山川的热爱和人生征途的感慨!我要以双足为笔,丈量神州大地:在鼓浪屿礁石上,静听千年涛语;在漠河极夜苍穹下,追逐变幻的极光之舞;在敦煌莫高窟前,以指尖轻抚历史风沙的深刻纹路......更重要的是,我要将一路见闻、叩问与思索,分享在QQ空间、朋友圈,发表在网站上,传递给眼神清澈的孩子、风华正茂的青年、大有作为的中年、退而不休的老年。
年方八十时,我要跨越山海!去阿尔卑斯山脚,呼吸雪峰赠予的清冽空气;在尼罗河落日余晖中,追寻古文明湮灭与重生的踪迹;于亚马逊雨林遮天绿荫下,屏息倾听亿万生命的恢弘交响......旅途中,不止观览,更要观察、思考、学习。若有所得,诉诸笔端,借助网络分享给祖国的朋友们。
年方九十时,我要将一生悲欢、纵横见闻、深沉思索,细细反刍,酿成文字清泉。或两千首灵动诗词,捕捉心灵闪烁的微光;或一千篇质朴散文,记录岁月慷慨的馈赠。笔下的字,不求惊世,唯愿传递一份穿越沧桑的积极与豁达,记录平凡世界里普通人闪烁的坚韧与善良,讲述那些不该被遗忘的时代故事与精神图谱。
年方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二十时——若真有此福缘,我这“老不死的家伙”将倾力写一部书——《夜莺之歌》。用最洗尽铅华的语言,讲述一个平凡生命穿越三个世纪风雨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不必石破天惊,只愿如夜莺在寂静林间的吟唱。愿在某个无眠深夜,给偶然的倾听者,带去一丝慰藉、一点勇气或片刻沉思。若得微酬或大奖,愿为东湖中学新疆班的孩子们,设立一份小小的“逐光”成长助力金,让知识与人性的微光,照亮更多需要温暖的角落。我将始终秉持:不给组织添负担,不给他人添麻烦;有一分热,就为社会发一分光;保持灵魂的善良、正直、独立与尊严,直至最后一刻。
六十七岁了?这不过是生命宏大乐章中,一个饱满而沉稳的音符。只要心头那团名为热爱与追求的火,依然跃动,脚下就永远有路延伸,远方就永远有光召唤。这火光,照亮自己前行的幽径,也愿以其微温,不经意间,暖了某个同路人的手掌。年方六七,正是带着这份历久弥新的初心与未曾卸下的担当,整理行囊,再次出发的好时辰。
心若年轻,逐梦的脚步便永不衰老。蓝图既已绘就,便从此刻开始,一笔一划,付诸行动。我深信,即使最终未能摘取梦想树梢最顶端的果实,那份在浩瀚时光长河中,始终执着扬帆、奋力前行的生命姿态本身,已然是天地间最壮丽、最值得尊敬的风景。诚如海明威笔下那位与大海搏斗的老人昭示的:人生的价值,从不在于最终拖回岸边的那副巨大鱼骨是否令人惊叹,而在于与命运风浪搏斗的每一个瞬间,那刻入骨髓的信念——“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这追逐的过程,这永不言弃的姿态,便是生命意义谱写的最璀璨夺目的不朽诗篇!
诗云:
古稀渐近意犹骁,踏破青山兴未凋。
胸有云霞千万里,笑迎岁月再挥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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