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湖南湘北一个遥远而偏辟的野泥冲的于有德,出生于1943年农历8月19。他经过历旧社会,建国,还当过互助会的组长。他奉行宁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原则。其实,说穿了,他就是一个宁肯自己吃亏,也不愿委屈别人的人。所以,他老是教育孩子们说,吃亏是福。在公共食堂那会儿,经济困难时期,他吃观音土也不沾集体的便宜。自己的腿肿得个水桶似的,透着亮光。但他没有死。他不仅没有死,还陆陆续续地育下了8个孩子。大的犯天花死了,余下的七个三男四女倒是渐渐地长大了。 他一生最大的恐惧是没有饭吃。因为他实在饿怕了。 包产到户后,他分得了8亩七分水田,一些山土,还有几亩楠竹山。粮食除了交国家的,自家吃有余有剩。但他牢记增广贤文里说的,要把有日当无日,莫到无时想有时的教育,教育孩子们必须爱惜粮食,把那几亩地伺候好。他常跟孩子们说,农夫不努力,饿死帝王君。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千百年来,这就是真理。孩子们可以少读书,但一定要热爱庄稼。 但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孩子们都表面上认可他的理论,内心里很是不服气。一个一个天天想着外面的的世界。 大儿子于大宝,十六岁那年村上的支书一句话让他去当了民办老师。二儿子总是异想天开要做文化人,又是到龙阳学徒弟,又是到镇上开书店,后来一溜烟跑到几千里以外去打工去了。于有德是很不情愿的。乡土的泥巴是最香的,乡土的水是最甜的,古时候那些人几个不是因为没有办法才远离故土的?在民国,有多少同龄人被抓了壮丁,有的在路上就被打死了,有的逃跑被抓回去不是当了炮灰就是被打死,当然也有后而反正了,立功回来的,但毕竟是少数,是命大的那批。但他没曾想,二儿子出去不足一年就成了万元户,靠写文章发了小财,就连小姨子家那个闺女也像个跟屁虫似的想嫁给他。但看二宝那架式,爱搭不理的。照片上那个四川姑娘电话里是通过话的,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贤惠姑娘,还说是过年来村里,可她没有来,二宝也没个交待,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呢?三儿子虽然在家,但心心念念要去当兵。二闺女过年跟二宝去了阳城,电话里欢喜得个喜雀子似的,细妹子在家里也坐立不安的,外面的世界真有那么好? 坐在秧田边的田埂上,于有德见有人来了,摸出一包纸烟,对来人道,花老哥,来,呷根纸烟。花老哥叫花建民,和他同年。生产队时一起放牛,一起烧石灰,一起修铁路。花建民长期剃个光头,不怕雨淋日晒的。他常年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据说,他的婆娘和他生过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就和他分开睡了。外面的人看起来,他们恩恩爱爱,但这个事情于有德是证实过的。因为他们之间是那种砍掉老壳共得疤的交情,无话不讲。花建民告诉于有德,他那个漂亮老婆是骗来的,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就够了。 原来,花建民的哥哥花建设是一个标致的后生,而花建明从小头上长了癞痢子。相亲是他哥去帮他相的,接亲回来花嫂见不是相亲的小伙,但为时已晚。虽然成了亲,但心里一直是不得劲,怪花建民骗了他。而花建设在一次修铁路时放炮被哑炮炸死了。 两个人抽着烟,花建民有些羡慕地道,有德,听说你家二宝发财了呀。过年都给了你几百块。于有德道,发么子财咯,赚了点小钱,帮他讨堂客的彩礼都不够。现在的年轻人啊,看不起土地,他们哪知道只有土地才会生万物。街上帕油马路上长得出庄稼呀?崽大不由爷,这世道变了。 花建民道,现在都搞一季啦,你还搞两季呢? 于有德道,都劝我搞一季,我感觉搞一季把田地荒废了可惜。 花建民道,种子、农药、化肥、人工都贵,碟子花个碗价钱,费力不讨好。想开些。有空到我家去喝几盅。说着,背个锄头走了。 正在这时,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放出了音乐,然后播发了育秧知识。于有德一看,天有些晚了。卷起裤脚,在水沟里把脚上的泥洗干净,穿上拖鞋,正要往家里走,听广播里道,请注意,请注意!请于有德或家人于6点到村委会接电话。连续播了两遍。 于有德三步并作两步近乎小跑回家里,叫上老伴要去对面大队部听电话。于小蕊道,我也要去。三个人来到大队部,6点还差五分。以前的大队部,也就是现在的村委会,书记是本组的于松柏。年纪和于有德想仿,当过兵,是党员。于有德递上纸烟,于松伯的老婆端上了芝麻豆子茶。几个人聊了几句闲话,电话便响起来了。 于小蕊一把抓住电话道,二哥,是你吗? 对面传来于小静的声音,道,小蕊,爷娘没有过来吗? 小蕊道,姐,有什么新鲜事,和我说说。 于小静道,哪有那么多新鲜事呀。这回我和二哥一起到天河大市场进货呀,那批发市场大得吓人,那衣服好像不是衣服,像我们冬天的稻草垛子,比稻草垛子还要多。 于小蕊道,二哥几时接我过去啊?他在不在旁边,我要和他讲话。 小蕊,别着急。爷娘在不?二哥要和他们讲正事。 于雷娘接下电话道,二宝,有么子正事?是晓芬要过来订亲不? 于雷道,娘,身体还好不?爷老倌冒累着吧?你们那边天气怎样? 于雷娘道,还好。你爷老子刚从秧田里起来呢,他在旁边和你松伯叔扯闲,你有什么事要和他讲? 于雷道,我要和他讲一下起屋的事。 于雷娘道,你打算娶亲了呀?好,好。接着把电话给了于有德。 于有德把烟踩灭了,对于雷道,二宝,你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有正事? 于雷道,我想今年秋上把房子拆了翻盖一下,您看看近边有没有好的师傅? 于有德道,你要盖成么样子? 于雷道,盖个三底三楼,要多少钱? 于有德有些不相信,轻声道,你要盖楼房? 于雷道,我想趁三宝和小蕊在家里可以帮下忙,今年秋上把它盖走来,三底三楼的房子你问下要多少钱? 于有德道,至莫有八九万。搞果大个场伙,到时欠一屁股债,不行哦。多大的泥扮多大的佛,要划算着走。 于雷道,中秋节上我想法给家里弄十万块钱,您老去准备吧。和娘和哥商量一下,不要同外人讲。 于有德道,二宝,你戏耍你爷呢。 于雷道,你放心把屋搞好,我才好娶亲呢。 于有德这才欢喜道,你跟我讲真的? 于雷道,我听娘讲这天气你打着赤脚下田了?赶紧回家洗脚换鞋吧。我和小静在这儿都挺好,交待小宝要真想考军校,别拉下了文化学习。 放下电话,于有德有些惊慌,有些不可置信,又有点像喝了酒一般的头晕。他被于二宝的想法吓着了。 回到家,于雷妈给于有德泡了一杯热茶,忙问,出了什么事?我看你喝了半斤似的。 于有德道,你晓得二宝刚和我讲么子?他说今年秋上要修房子,要修三底三楼,他好娶亲。 何惠娴道,这是好事啊,你惊成这样子。 于有德道,好事是好事,三底三楼要多少钱?至少要9万。他就像喝凉水一般,道中秋节给家里寄十万块钱修屋,他在那边挖到金了? 何惠娴一听,这才明白于有德吃惊的缘由。道,等大宝放学回来,要他写封信问清楚缘由不就得了?他在那边交了朋友,就像上次来的那个买墨鱼的耿老板,愿意借他也未可知。可能那个晓芬想住楼房,按他的意思搞就是。 这一夜,对于有德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