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驿站

永銘家珍

书接上文
最后的驿站（二无奈地抉择）

       周美萍已经失眠不少日子了，尤其是最近几天，连每天服用的安眠药也丝毫不起作用。看她老是心绪不宁，魂不守舍的。李云轩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太累了？亦或是老爷子有什么状况让你这么烦心？每当这时，美萍总是报以一个很勉强地苦笑，什么也没说！云轩知道，她不是不想说，而是想尽量一个人承受那种无法言喻的心痛。
    李云轩还发现，近一段时间，周美萍不仅非常疲倦，精神很差，人也瘦了不少，有时跟她对面近在咫尺地讲话，她竟然听不见，明明对面站着，却走神得厉害。
    出事的头天晚上，周美萍一反往常睡得很晚的习惯，早早地上了床。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shangchuang了？”李云轩走进卧室，笑着问道。
“等你呀！”美萍脸上少有的笑容显得很牵强。
“哈哈，早上忘记看看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了，也许是……”
“别也许了，快睡吧！”美萍打断了云轩没说完的话，将云轩让进床里边，因为美萍要起夜。
李云轩shangchuang，见美萍没说话，关切地问道“怎么啦？今天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有什么事情？”李云轩掰着美萍的肩膀。
         “没有，就是想早点睡，哪来那么多事情。”周美萍一改往日被动的常态，紧紧地抱住李云轩，将脸贴近云轩的脸颊。
        李云轩有点受宠若惊，自从老丈人中风偏瘫后，夫妻之间美萍几乎没有一点兴致，此时李云轩似乎不认识周美萍似得，用手捧着美萍的脸：“告诉我，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就是想早点睡觉不行啊？。”美萍翻转身面朝床外，眼泪却夺眶而出：你个傻子，明天我将永远离开你了，可是我是那么的舍不得你们。但是看父亲那个受罪的样子，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每天去看父亲，看父亲生不如死的痛苦，犹如在十八层diyu受刑的情形，我心如刀绞。云轩，你知道吗？我的心已经破碎的化成一汪血水了，疼得受不了，我再也不能看见父亲那受罪的样子了。再看下去的话，我要疯掉了。我没办法，我要陪爸爸去另一个世界了，云轩，我走了，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你们的。
        美萍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酸楚，不由得抽泣了起来。
        李云轩赶紧掰过美萍微微抖动的肩膀：“怎么啦？我就是问问，怎么还伤心了？”
       本来还想掩饰的美萍此时却哽咽着脱口而出：“没有，我就是想，我爸活的太受罪了……”美萍呜咽着钻进云轩的怀抱，似乎想用李云轩的胸膛堵住内心最痛苦的抉择似的，汩汩的泪水浸湿了云轩胸前的衣衫。
“别想那么多了，人老了，又有病，也是没办法的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养老院呢。”云轩赶紧心疼地将美萍揽进怀中。云轩知道，美萍是从不轻易掉眼泪的，因为老丈人周鸠先，她已经弄得心力憔悴。看着老丈人的病情一天天加重，美萍的容颜也一天天的逐渐憔悴。唉，为了周鸠先，美萍没少吃苦，其中的酸楚也没法言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着睡在床里边的云轩已经发出均匀地鼾声，美萍却怎么也睡不着。那床上就像有很多小虫子在啃噬着周美萍的身体，使她烦躁不安。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在下半夜好不容易进入了爪哇国。
        迷迷糊糊中，她来到荒郊野外，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正走得很累站住歇脚时，突然看见扭曲歪斜着身子的父亲，正挪着蹒跚地脚步像僵尸一样朝一棵挂着绳索套圈的树走来。咦！父亲不是瘫痪了吗？怎么居然能走动了呢？美萍满腹疑惑。冷冷的月光下只见两眼深凹的父亲，挪动着已经弯曲的、像冰凌一样闪着寒光的双腿，身子一歪一扭的向前移动着。父亲一脸泪痕，划动着变了形的双手边走边向美萍低沉而缓慢地哭喊着：“我快要冻死了，我浑身都疼得受不了了！你让我走吧，让我走吧！你把我留在世上受这个洋罪干什么？你这是在折磨我，你这不是孝顺我，你是在折磨我……”
        美萍忙向父亲走去，想说什么，咽喉却像被堵住了。眼看父亲侧过身子将头伸进挂在树上的绳索套结里，美萍心中一惊，想去阻拦，可自己的双腿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半步也挪不动，身子不由地向前一扑，摔倒在地，翘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细细的闪着寒光的腿，像麻杆一样细，有点透明，就像小时候看见屋檐下挂着的冰凌一样。忽然，闪着寒光的两腿在眼前陡然间笔直地一蹬，那嵌在冰凌下的足尖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鼻尖一样，美萍浑身上下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极尽全力，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要爸，不要……不要……”
        美萍猛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咕哝着“爸，你千万别往绳子里套，不要不要”。浑身冷汗直沁，心口砰砰直跳，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是在梦里。
       云轩被美萍的喊叫声惊醒，忙坐了起来，将美萍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搂着。见美萍两手捂着胸口，急忙打开床头灯，拉开床头柜抽屉，从中拿出速效救心丸倒出几粒放在美萍嘴里，美萍渐渐地恢复平静，枕着云轩的胳膊昏昏睡去。
       恍惚间，美萍又来到原地，眼睛微微眯上了。四下搜寻，爸爸不见了。这时却听见爸爸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响起：“再见了，我的女儿。我在这里没有疼痛，好舒服，好舒服啊，哈哈哈哈……”洪亮的声音，在茫茫的旷野里久久回荡，似乎是年轻时候爸爸的说话声。完全不像之前的声音苍老而有气无力。
        “爸，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美萍四处张望，忽然感觉一阵凉风直向肩头袭来，肩膀像是被人拍了一下，美萍转过身，却见爸爸倒在地上，舌头伸出半截搭在嘴唇上，美萍惊恐不已，大声哭喊道“爸，你怎么了？爸——我的爸爸呀！”
        美萍随即一个冷噤，睁开眼睛，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侧身伏在李云轩的身上了，李云轩成了爸爸的替身了。
“你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云轩问道。
“唉，没什么，你睡吧！”美萍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假寐。过了一小会，看了看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的丈夫李云轩，美萍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快四点了，也没开灯，就着窗外路灯射进来微弱的光亮，悄悄起床将房门轻轻地掩上。
        回想刚才的梦境，美萍心有余悸。爸爸卧病不起躺在床上已经四年有余。大小便已经失禁，每到天冷，不，常人只穿夹衣的时候父亲的腿就冻得发紫，因为偏瘫导致的血流不通，肌肉萎缩，浑身疼痛难忍。近来每次美萍去，他都提出要她买点老鼠药帮他解脱生命，说，与其备受煎熬而无能为力没有质量地活着，不如来个干脆了断。并不停地念叨：老天为什么不把我收了去？我的罪实在是受够了。哎，人临了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我这辈子又没做亏心事，老天呀，为什么呢？……
美萍知道，父亲从来都是坚强的。记得小时候，得肝炎的爸爸，头上淌着豆大的汗珠也没哼一声。现在看着父亲生不如死的样子，听着父亲渴望快点结束生命的哀叹，美萍心如刀割，当面像哄孩子似的好言安慰着父亲，背地里却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因为每次眼看父亲受病痛折磨的样子，也是自己心灵受到煎熬的时刻。因为每天的亲眼目睹，她能体会父亲的痛楚，体会父亲想解脱生命的真正理由。她甚至在想，假如有一天自己跟父亲一样瘫痪在床，跟父亲一样的病情，她会没有父亲这样的毅力，因为生儿子时的阵痛自己就忍不住大喊大叫的，何况父亲四年多来都在各种疼痛中备受煎熬而不吭声，她看到更多的是父亲的坚强和克制，要不是实在难熬，父亲是绝不会提出想解脱生命的话来的。
    现在爸爸又没有了味觉。难道人老了都是这样吗？对于无法解脱病痛折磨而又无法治疗的垂暮之人，假如有安乐死就好了，而不要使他们不是上吊就是投水，再不就是跳楼要好得多了。这样表面上看来是不忍心，但却能给垂暮者自己一个痛快有什么不好呢？只要自己愿意，而且也比较有尊严的走向另一个世界。想着想着，猛然间，美萍打了一激灵，像是梦中醒来一样：我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不孝，哪有女儿想父亲早点解脱生命的呢？这不是只顾自己太痛苦的感官刺激而找理由吗？人来到世上的过程就是吃苦受难的，生老病死是大自然不可违拗的规律。可是父亲那求死渴望的眼神和那畸形佝偻的四肢、身躯疼痛的情形就像一把利剑一样，无时不在剜着自己的心窝，再不狠心帮父亲解脱，自己很快就会被逼疯了的，再说帮父亲解脱也是父亲自己强烈的渴望，如果再不帮父亲解脱，自己极有可能先疯了，假如自己承受不了而疯癫了，弟弟们都在上班奔生活，父亲一个人在养老院里没人去照看，岂不是更可怜？不如现在就帮父亲解脱，然后自己与父亲一道奔赴黄泉，那样，父亲在酒泉之下也不会孤独……
        胡思乱想中的周美萍来到厨房，下了一碗面条，打了两个鸡蛋，盛进饭焐煲，然后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瓶捏在手里，双手捂着塑料瓶贴在胸前，似乎不敢看它。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地流淌着，昏暗的灯光下映出她纤细抖动的身影。
       片刻后，她又把塑料瓶装进口袋，呆坐了一会，脑海里又翻腾着一幅幅画面：深陷的眼珠发射出来祈求助死的眼神，扭曲变形没办法放进澡盆里洗澡的身躯，不时满身的尿骚味和十指指甲缝里的屎尿，双脚青紫，歪斜的嘴角不住流淌的粘液，吞噎不下去而喷射得满身满床满地都是的食物，如僵尸一般变了形的手指和脚趾，还有那麻杆粗细伸不直的双腿。
还有那天早晨，美萍看见父亲的颈脖处一道细细的红印，原来父亲是用手杖将床边电扇的电线拨弄到自己身边，将电线绞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劲拉着，由于父亲只有一只手能动，而没有zisha能力。此事给美萍的刺激不仅是一种极大的恐惧感，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利刃在剜着美萍的心脏，那天，美萍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回家的，直到临近家门口，才想起自行车竟然还丢在养老院那里。此后美萍只好将所有类似的东西远而避之。由于浑身疼痛难忍，又一天，父亲用拐杖敲碎窗户玻璃，试图用碎玻璃割脉，幸好畸形的胳膊没有切肤的力量，也亏得发现的及时……
        这些，犹如一柄柄尖利的钢刀深深地扎在美萍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着自己的心脏，让美萍心痛的没法解脱。
思绪万千的美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想起这些，美萍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把墙角边一块擦地布拿过来，将地上被眼泪打湿的地面擦干，掏出白色的塑料瓶子，毅然地将瓶里的安定倒进面条里……
打开大门，抬头望，豁开一个口子的月亮被一块乌云遮住大半个身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对面的屋顶上。路灯远处还是一片漆黑，美萍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一阵闹铃声将李云轩惊醒。外面天已大亮。一看身边美萍不在。

   来到厨房，看灶台上的饭焐煲也不见了，知道她已经去了岳丈那里了。
儿、媳他们还没起来，李云轩就自个下了一碗面条，吃了准备上街先把菜买了，刚吃完面条，只见美萍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老爷子那里事做好了？”
“嗯。我昨晚没睡好，想睡一会，你不要叫我。”美萍将脸侧了过去，答非所问.很明显，美萍侧身而过是怕云轩看见她红肿的眼睛。
“哦。”望着侧着身子擦身而过的美萍，想起昨晚她一惊一乍的，自己迷迷糊糊地感觉美萍一夜的确没睡好，不仅昨晚没睡好，近一段好长时间，哪怕服了安眠药，美萍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看美萍走向房间，云轩欲言又止。
正午时分，显得是那样的宁静，连鸟儿也停止了喧闹，不知不觉中，阳光被远处慢慢漂移而来的云层渐渐地遮住半边圆脸，世界仿佛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突然，云轩的心脏莫名地砰砰砰跳了起来，不对，美萍从来没有大白天睡这么长时间，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便连忙来到卧室门前，一推，门从里面栓了起来，他一面紧张地喊儿子，一面使劲浑身力气猛烈的用身体撞击着房门，门被撞开了，只见美萍一只手耷拉在床边，鲜血顺着手腕还在往地上嘀嗒着，云轩和儿子几乎同时喊了一声“妈…”“美萍…”，凄厉得喊声撕破了这白日的宁静。
“妈，你怎么啦？”
    “美萍，你这是为什么呀？我的天呀……”
        邻居和过路的人们纷纷涌向周美萍的家门口，一时间，周美萍家的门前被围地水泄不通。只见周美萍脸上毫无血色，一只手腕上一道横着的伤口，还在慢慢滴着血，很显然，美萍切脉有一会了，那一滴滴慢慢落地的血仿佛在长长的秒针上划过，生命的迹象随着渐渐凝固的血在慢慢地消逝之中。血流已经延伸到被撞歪斜在一边的房门口，隐约中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整个屋子。美萍的丈夫云轩和儿子媳妇三人的身子都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看样子被这惊恐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看着这令人惊怵的一幕，人们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空气竟然一时间像凝固了一般。
沉寂了片刻的功夫，其实也就瞬间的时间，云轩恍惚从梦中猛然醒来一样，顫声喊道，“赶快送医院！”大家立即附和着“就是，就是，赶快送医院。”旁边一小青年赶紧拿出手机拨打120。云轩上前将美萍还在滴着血的手腕一把用自己的大手掌捂了起来，媳妇赶紧找来一块布将伤口裹了起来。不一会，一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戛然而停，下来两人，抬出双眼紧闭的周美萍上了救护车，云轩以及儿、媳们也在战战兢兢中跨上救护车，救护车在尖利刺耳的鸣笛声中疾驰而去。
        人们望着远去的救护车，纷纷露出不解疑惑的神情。（未完待续）

声明：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版权归属原作者，未经许可，任何第三方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清秋丽影

沙发欣赏

李靓才

血色晨曦浸透孝女泪痕，生命之重与解脱之轻在针尖上起舞。月光下的决绝背影，将伦理困境化作永恒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