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买码

不系之舟

                        李二买码                                                                          

       十多二十年前，我在乡下学校教书。校门口有个猪肉摊子，摊主是李二。李二有个孩子是我的学生，我买肉李二总是给我优惠，且老是很实在地跟我说：“我没念过书，名字都写不好。现在你教我的儿，我要是挣你的钱，不成了猪么？”
        自然地，我跟李二好上了。
        李二跟我说：“一头猪摆弄停当，能净挣两张老人头，而一年总要sha它个两百多头吧。你一年下来工资也就三万来块钱，我再怎么说弄个五万没问题。教书不如sha猪！”
        我心里就酸起来。
         刚一入秋，地下“六合彩”如野火一般，在地方上很快蔓延开了，李二也卷了进去。
         那天，李二卖完了肉，也跑去瞅热闹，看人家买码、卖码，只是不知怎么弄，人家就说1至49共49个号码，随便你买哪个号都行，晚上开码如果你买中了，坐庄的按买价的40倍赔给你。
          按40倍赔啊，李二动心了。
         人家又说，买码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的是押生肖。49个号码分属十二生肖，一种生肖管4个号，今年是鸡年，鸡多管一个号，也就是49号……白小姐和曾道士编印的码报上有指导性的信息，当期要出的码属于什么生肖，上面会以谜语形式透露的——当然，只有聪明人才猜得出来哦……大家可以买码报来看，买生肖准着哩！
          买码问李二的属什么生肖，李二说搞不清，只晓得今天满48岁。人家就笑着说，你属鸡，今年鸡管1、13、25、37、49五个号。过生日该玩一玩，乐一乐，运气一定好着呢！买一码吧，一赔四十，买100元赔4000元，1000元中了就是4万哪！
           这个数李二是会算的。
           大约正是因为过生日，李二想玩一回，就选了生肖鸡所管的中间那个号25，开了一张10元的票。
            没想到晚上开出的码正是25。李二嘿嘿嗬嗬地领回400元，躺在床上几十年来第一次兴奋得睡不着觉。
             400元，不多，可这钱没沾油污没流汗水，连一斤半两的力气也没费呀。
            要是这回下一1000元进去，得4万元，可不就发了么？唉，那就差不多一整年不用我油渍麻花、起早摸黑听猪哇哇大叫了呀。
            李二在下一期的地下“六合彩”中，随便选个号码就下了100元，没中；接着下200元，没中；接着下400元，没中……
           怎么就不中呢？哦，看来真的要研究码报才行。于是，不识字的李二开始几块钱一张买来花花绿绿的码报，让自家孩子念上面的谜语，自己来猜，鸡、狗、马、蛇、龙……猜中就相谈应的几个号码包起来全买下……李二沉迷其中，几乎搞不清外面的天空是晴是雨了。
           但李二再也没了第一次那样的好运气。
          猪sha得越来越少，钱丢得越来越多，以至于李二买猪的本钱也没了，只能先把人家的猪赊来sha掉，卖完了肉再去结帐。
           李二不甘心，总想下一次大注，翻本之外，还要赚个盆满钵满。
           似乎是瞅准了一个机会，李二将揣在兜里等着付账的猪本钱2000元整砸在了一个生肖上。那一期码报上的生肖谜是“高歌一曲天下白”，谜底不是鸡还能是什么？李二逢人就直说自己脚底下踩着了一只金老鳖，怎么也跑不了啦。
          结果，开出来的号码是16，属猪。
           李二面色死灰，双眼半天都没回过神。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呼天抢地般大叫起来：我真蠢，我真蠢，最容易的谜也没猜中……
           李二就欠下了2000块买猪的债， 他只好作最后一搏了。连着赊了两头猪sha了卖掉，手上又有了四五千元钱，李二算计着起死回生、突破重围。码报上“最爱吃萝卜的动物”这一生肖谜让他精神大振，他琢磨再琢磨，小心再小心，终于铁定了主意，将40张百元大钞砸在了兔子上。他不信，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兔子最爱吃萝卜这事会有假！
           那晚开了码，我听人说李二当场倒了下去，被人扶回家，此后不吃不喝，一直没下床。
           开出的码是10，属龙。
          作为乡下老家的邻居，我抽空去看了一下李二。他拥被躺着，头发蓬乱，面色惨白。
           我说，地下“六合彩”这东西是个大泥坑，可别弄了，害人，抬脚上岸远离它为好。
           他摇摇头，说，金窝村、银窝村、铜窝村都有人了中了大奖，发了，几万、十几万呐。
           我说，中奖的总是极少数。49个号码，作概率分析，中奖率是四十九分之一。庄家赔四十，还有四十九分之九的赚头，亏不死你！
          李二说他没上过学，不懂这个。还说，有码报呢，码报上会透露出什么码的。
         我问，你确信码报会提供有效信息吗？
           他直点头。
          我问，那你怎么一再落空呢？
          他说，只怪自己水平太低，看不出来，猜不准确。
            我茫然。
           他便解说：“高歌一曲天下白”，我猜成鸡了，正确的答案是猪，也应该是猪。你想，我每天天不亮就sha猪，猪在刀下哇哇叫着，十里八村都听得到这“高歌”。等把猪sha死，天也就亮了。我sha猪的这次没拿准，真是想找一根绳子上吊啊。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又说，“最爱吃萝卜的动物”是什么？我们没念过书，只知道兔子爱吃萝卜！而码报上解释是：在传说中的传说里，龙是最爱吃萝卜的！我知识少啊，哪知道在传说中的传说里，龙比兔子还爱吃萝卜啊？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码报上“传说中的传说”他都相信，我这个教书先生自然无能为力了。
          但我还是把自己的话说了下去：码报是在糊弄人！码报的功用是促销。对结果它能作随意解释，通常对人众起着误导、迷惑作用……
          我知道李二不懂，叹叹气就起身走了。
          大年三十到了，李二家闹翻了天：七八个把猪卖给了李二的村民等着李二付账，否则这年没法过，只好跟李二一家一起过算了。
           李二哼哼叽叽，说大家回去吧，钱我买地下“六合彩”买掉了，等哪一期买中大奖发了财，我会连本带息跟你们了结猪帐的。
           凄凄惶惶过了年，李二卖了家里一条老狗，揣着两三百块钱又往地下“六合彩”那个大泥坑里跳。这回可好，正逢着严厉打击地下“六合彩”的重拳出击，他和开票的、坐庄的一起，都被抓进了派出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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