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文之憾

夏宇 · 发表于昨天 13:21

本帖最后由夏宇于 2025-8-20 13:32 编辑

　　今晨起，泡第一杯茶时，忽然就记起大学那篇《期待》《来电》。零七年那会儿，我二十出头，正是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哪懂什么人间苦，只闷在宿舍瞎琢磨，把三百个歌名往文字里嵌，自觉得了天大的巧思，真把那稿子当宝贝似的藏着。
　　如今偏生出几分念想，想再瞅瞅当年的文字。明知道校内网、51网早成了陈年旧账，还是不死心，对着搜索框捣鼓了近一个钟头，果然一场空。其实失去的哪止是一篇旧文？分明是二十岁的魂灵，被日子碾成了飞灰。
　　中午下班，骑小电驴往家赶。日头不算毒辣，柏油路面却蒸腾着一层油光，晃得人眼仁发涨。街上人车挤挤挨挨，都是赶着回家吃饭的。我混在车流里，不快不慢，心思早飘回十几年前了。
　　那时候写东西，笔下是带光的。字字句句都像从心口掏出来，带着血温，未必多好，却真得扎眼。如今坐在电脑前，手指头悬在键盘上，横竖敲不出个顺畅句子。即便硬凑成篇，也只是些排列整齐的死文字，内里的魂早就散了。
　　医院走廊里总晃悠着些老人，目光浑浊，说话含混，手里捏着药单子，颤巍巍地不知往哪去。我打旁边经过，总忍不住多看两眼——难保不是将来的自己。人老了，连记忆也要背叛你，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竟一件件地丢失了。
　　上午做PPT，无非是“这样”“那样”之类的陈词滥调。敲着键盘时，忽而想起《期待》《来电》里似乎有句“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雨中飘摇”，把两首歌名硬拧在一块儿，当时美得不行，还念给下铺兄弟听。他笑骂我“骚包”，却又较真地帮我改了两个词。
　　很久没联系他们了，倒不是没时间，是不敢罢了。
　　过了桥，风扑在脸上，竟带了点凉意。快到老妇幼门口时，忽然飘来段甜嗓子——这年头竟还有人跟我一样喜欢卓依婷的歌。甜得像没掺水的蜜，那时听着清润，如今倒觉得比蜜甜。
　　心里忽然亮堂了。
　　我这般执着于找那篇旧文，哪是为了文字好坏？不过是它封着一段时光。
　　那时总以为前路漫漫，满是绮丽，爱憎都烈得很，凑几句歪诗都能激动半宿。如今人到中年，为柴米油盐奔忙，尽心尽力，饿不着也富不了，连激动一回都成了稀罕事。
　　那文章横竖是找不回了。便是找着了，怕也读不出当年的滋味。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第二次抬脚时，河早不是那条河，人也不是那个人了。
　　电驴驶过小巷，没来由地哼起段调子，是零七年常听的。“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调子一出口，自己先愣了——原来有些东西，到底没丢干净。
　　哼着哼着，眼角就湿了。
　　好在路上人来人往，没人认得我，由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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