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墨香 于 2025-10-16 21:54 编辑
第十二节 寒酥一夜知多少 每当进入冬季,整个林家坪便进入了短暂的“休息”,除了喂家畜外,妇女们便坐在暖暖的炕上,一边聊天一边做着针线活,男人们喝茶聊天,整个季节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寒冷的风从未吝啬过它的无情,来了一趟又一趟。厚厚的棉衣裹的严严实实,生怕一丝寒风吹进衣衬,带走那一点点仅存的温暖。厚厚的棉帽戴在头上,再加上一片口罩,露出两个眼睛掌握着方向,不出声,很难分辨出是谁。房顶上,烟囱里飘出的袅袅炊烟,像是被定在原地,久久不见消散。堂屋里,火炉烧的通红,吱吱作响的柴火,冒气的水壶,放在火炉里的几个土豆,散发着阵阵香味。外门的那些树啊、草啊、花啊,应该是没有过冬的棉衣,用自己的身躯抵抗着寒气。树木还好一些,人们早就用泥巴裹满了下半身,可是那些草啊、花啊,谁又关心过呢?也许是人们只是喜欢它的美,却不知道该如何呵护它,可它还是倔强的活着,依旧学着牡丹的样子,开的很妖艳。
冬天的饭菜也很简单,基本上是土豆、白菜、粉条,这些容易存放的食物,每家的地窖里基本存放的便是这些,足够支撑到明年,主食便是面条、花卷、馒头等。早起烧水,再泡上一杯茶,男人们属于最“懒”的那一拨,起床、洗脸然后坐在炕上喝着茶,聊着天,等着妇女们将吃食拿到面前。女人们打扫院子,收拾着屋里屋外,分工明确。林学平属于意外,他起的很早,便和刘英一起喂鸡、喂猪、喂羊、喂骡子,一刻也未闲着。年关将至,一家人都在,所以收拾院里院外的卫生以及做饭的任务暂时留给王玉清和赵娣了,刘英也算是暂时的清闲一会了。
自上次修路之后,太奶奶便留在林远东家,暂时有他们照顾着,一个人住在堂屋西边的炕上,天气好的时候坐在堂屋前晒晒太阳,不好的时候坐在炕上,看着刘英做着针线活,聊着天,身体很好,只是饭量越来越少,吃的多了,不消化,不过,每天要吃好多次,每一次只吃一点点,这几天的光景,被刘英照顾的很好,按时吃饭,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有时候拄着拐杖和林致远一起到外面溜达一圈,林致远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太奶奶拄着拐杖迈着小步跟在后面。大儿子大儿媳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只是她的高寿已经想开了好多事情,时间久了,也就慢慢的变好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将会抹平诸多的伤口。渐渐的林震东夫妇逝世的伤痕正在恢复着,一家人的欢乐笑语也在渐渐地恢复着。偶尔也能看见林致强、林致兰两兄妹跑过来玩耍,他们俩毕竟年龄还小,早已从悲痛中走出来,依旧活蹦乱跳。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接着前辈们的意志继续活着。生活继续,精彩继续,生命继续。
林致鹏开始趴着走路了,当和煦的阳光通过蓝色的玻璃普照在温暖的炕上,一家人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喝着茶、聊着天,再看着林致鹏在诺大的炕上爬来爬去,咯咯的笑声充满着整个堂屋,忘记疲倦,没有疲倦。偶尔天气稍微暖和一些的时候,林远东便背着林致鹏,带着林致远、太奶奶,四世同堂走在村头的小路上散步,一幅和谐的画面横铺在小村庄。
炕烧的很暖和,炉子烧的很旺,屋里屋外基本上是两种感觉,也是两种天气,林致远每天干的事情那便是,起床、洗脸,然后拿几个洗干净的土豆放到火炉里,等待着土豆变色,最后散发出阵阵香味,这是他最爱吃的,也是他早上到中午的口粮。无论发生什么,永远吃不腻的烤土豆,似乎每一次吃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将烤好的土豆放在碗中,再用勺子捣碎,撒一点盐或者烧过的胡麻油,又或者拌一些油泼辣子,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这天,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商量着过年需要购买和需要现做的食材。每个人都在积极的发表着自己的想法以及点着过年最爱吃的食物。加工的任务便交给林学平了,林学平平时不会下厨房做饭,只有在这种重大节日或者人特别多的时候他才会亲自下厨,这是他的本事。
腊月二十四,俗称“小年”,这一天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把屋里屋外卫生打扫干净,包括房子角角落落里的蜘蛛网等等,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只要进到每一家,看到的都是灰头土脸,家具摆满整个院子。由于林远东的家是新盖的,所以没有那么多的蜘蛛网、灰尘,打扫起来很方便,也很快,活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收拾清楚。今天的天气是出奇的晴朗,也许是老天知道今天是小年,所以有格外的惊喜。整个家里除了林致远和林致鹏两兄弟外,还有坐在炕上晒着太阳的太奶奶正在闭目养神,其他的人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每家人都被过年的气氛笼罩着。
吃过午饭,在刘英的安排下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了。包子、花卷、馓子、油饼等等,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手里的事,人多,所以做起来很快,但是呢,对于食物的消耗自然也就多了些。目前看来,整个林家坪就属林远东一家人丁兴旺,日子还算过得去。
就这样从腊月二十四一直忙碌着到了年三十,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忙碌些什么,总之一直没有闲过,期间林学明兄弟们跑了好几趟市场,零零碎碎购买了一些过年用的东西,就算是一切准备就绪了,就等着过年了。林学明也算是上道了,给林致远买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和鞋子,算是过年的奖励,不过没告诉他,想着给他一个惊喜,便把买来的衣服和鞋子交给了刘英。
整个家族的大家长自然而然落到林远东的身上了,再加上太奶奶也在林远东家,所以今晚所有的人都聚在林远东家守岁。林远东一家从吃过午饭开始准备着晚上吃的东西,一刻也未停歇。一直到晚上,扫完墓,太阳落山,算是全部收拾好,各家陆陆续续到齐,炕上,地上满满当当摆了两桌子,同样也坐满了人,只是今年的气氛可没有像往年那样融洽、欢愉。
所谓“守岁”就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喝着、聊着,最好坚持一宿才好,但是,今年可没有那么大的心思和动力,笑容也消失了不少,也许大家还在伤痛里,没有彻底的走出来。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放完新年的鞭炮,各家断断续续离开了,整个家里又突然安静下来。
今晚太奶奶的胃口也很好,各式各样的菜品都尝了一些,整整吃了两大块鸡肉,说了好多话,也开口喝了一两盅酒,脸上终于显出了久违的状态。
“奶奶,我今晚要和太奶奶睡”林致远说道。
“好好好,随你”刘英回答道。平常林致远一直和林远东、刘英一起睡觉,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和林学明、王玉清两口子亲近,更不要说是跟他们睡觉了。就像陌生人那般,有他们没他们对林致远没有任何的影响,只是不知道林致远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他叫一声爸爸妈妈。在林致远的心里,他的爸爸妈妈就像个陌生人,有没有无所谓,还没有和他的三叔林学平来的亲近些。
丰年好大雪,洋洋洒洒的大雪又下了一整夜,清晨被铲雪的声音划破,也是许久都没有见到过这般大雪,房檐上、院子里的花台上以及门前的老槐树上,早已是厚厚的一层又一层。雪太厚,只好用铁锹,再用麻袋装好往外面搬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看得见院子原有的面貌和门前的小路,那棵老槐树被雪压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今年的冬天很是奇怪,隔三差五的洋洋大雪总是下个不停,有时一下就是一天或是一夜,像是有诸多诉说不完的事,就像林家坪的每一户人家来说,灾难总是不断。一层一层的大雪早已不知覆盖黄草几层,早已找不到它们的身影了,就连通往河滩里的路早已消失不见,有时能看见野鸡或者野兔走过的脚印,自从有了新的水源之后,去往河滩里的次数便少了,甚至不再去了,所以这条路无人打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大雪的越多越大,来年的收成才会更好,土壤里的那些微小生命自有它们保命的方式,以自身抵抗越过寒冬,等着来年再次苏醒。只是今年的雪却格外的多,就让土壤们一次性喝个够,就让花花草草们一次性喝个够,就让门前的老槐树也一次性喝个够。
昨晚睡的很迟,所以也没有叫林致远起床,收拾着扫雪的工具,拍打着身上的积雪,感慨着昨晚的大雪,等着所有的都准备完毕,早饭准备好,一家人坐在炕上准备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林致远和太奶奶还没有起床,于是刘英便走向西厢房。
“小致远,起床穿新衣服了”刘英拿着林学明买的新衣服和新鞋刚走到门口说道,只见,两个林致远和太奶奶被子捂着严严实实的,没有动静。
刘英掀开被子,林致远头枕着太奶奶的一只手蜷伏在太奶奶的身旁睡的很香,而太奶奶早已没有了呼吸,消瘦的身体,零乱的头发,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一动不动。
“妈——”刘英撕心裂肺的一声,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留下来,一家人听到动静全部跑过来,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哭声吵醒的林致远,坐起来双手揉着眼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林远东没再说话,坐在母亲的旁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一瞬间,整个人又苍老了许多。
林学明挨家挨户的去通知,先是给太奶奶洗完身子、穿好寿衣,又从老五林英东家抬回来早已做好的棺材。这位慈祥的老人就这样离开了,一生无病无灾的太奶奶最后在林致远的陪伴下安详的离开了,自此尘归尘、土归土了无牵挂。
这一代人在太奶奶的去世下,划上了句号,一辈远去,一辈茁长成长,人生便是如此。
先是林震东夫妇去世,然后是太奶奶的去世,这个年就在这样悲痛的场景中过完了。
林学明新买的衣服和鞋子林致远没来及穿,被太奶奶的去世而打断,林致远也从未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后来的几天里都在忙碌着太奶奶的事情,也就把这件事情忘却了,就在那天刘英把衣服和鞋子放在柜子里,还有上次林学明买回来的玩具,放在一起,这个玩具自从买回来到现在,他没有动过一次,这一放就是好几年,林致远再也没有穿过。
刚开始的几天林致远还好,他根本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直到一群人将太奶奶埋到土里的那一刻,就像当初的大爷爷、大奶奶那般被一群人抬着埋进土里,然后堆起厚厚的土堆,林致远便开始哭个不停,特别是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哭的更大声,刘英也只好抱在怀里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安慰着睡觉,早起还要带着林致远去太奶奶的坟头烧纸、磕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才算是恢复正常,也把刘英折腾的够呛。刘英说,林致远和太奶奶的感情太深了,一时间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后来,林致远只要想到太奶奶或者有人提起,他便开始哭泣,谁都拦不住。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脱去厚厚的外套,迎接新的一年新的希望,年后的几场大雪覆盖,在往后的日子里渐渐消融,土壤喝足了恩赐,等着人们翻动播种;小草沐浴着身躯,正在等着破土的那一声令下;老槐树伸展着老腰,惺忪的双眼还在观望,自此一切新的希望又开始周而复始。
惊蛰已过,天气渐渐地暖合,家里的土地在林远东的安排下全部按照计划播种了粮食,哪块地种土豆、胡萝卜、胡麻,哪块地种小麦、油菜等等,被林远东安排的明明白白,剩下的日子就是等着它们发芽,等着老天降下甘霖,然后茁长成长,最后稻谷满仓。干完这一切,偷出短暂的休息时间,外出打工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计划着要去哪里干活,要去哪里某些生计。
包工头林学明已经联系好了一些活,便开始组织了一部分人,准备去大干拳脚,带走了林致鹏,主要是年龄太小他们俩放心不下,但是林致远的未来他们没有考虑过,也许根本没想过要带他一起离开,这也是林致远不跟他们亲近的原因,每一年来或者走都是那样简单,不拖泥带水,没有给足林致远父母般的关爱,缺失的那部分将是林远东一辈子的心结。带走了林英东,太奶奶去世,家里就剩他一个人着实不方便,同样也带走了林远东。
外出打工的人员早已确定好,今天中午实在林远东家吃的午饭,一边吃饭一边有林远东吩咐着地里面的活,每个人都在积极的应承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送着一群人,大包小包堆了一地。
现在是林学峰当家了,他们家林学孝跟着林学明走了,林学霖更不用说了,肯定是跟着林学明继续打工,至于他的三个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就这样一个大家族基本走了一半以上,刘英、林学平、林致远三人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一群人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口。此时的刘英再也坚持不了了,望着远去的背影,偷偷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奶奶,爷爷他们还回来吗”
“回来呢”
“什么时候回来”
“等着槐花盛开的时候”
“那太奶奶回来吗”
“太奶奶不回来了”
“为啥”
“太奶奶睡着了”
“……”
“奶奶,你和爷爷也会睡着吗”许久,林致远问道。
“会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致远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紧接着哇的一声,趴在刘英的怀里哭个不停。
“小致远,等有一天爷爷奶奶睡着了,你就把爷爷奶奶埋在那个山坡上,这样爷爷奶奶会永远看着小致远,好不好”刘英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又一边擦着林致远的眼泪,然后用手指着半山腰的一块平地说道。这块平地的视线很好,也是一块风水宝地,里面种着几棵杏树、枣树和花椒树,站在地头将整个村子的全貌看的清清楚楚的。
“不,我不要爷爷奶奶睡着——”一边挣扎着一边哭着,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是那样的弱小无助,是那样的委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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