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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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岸柳

   初冬的雨，不见雨点，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湿冷，从铅灰的天空里漫漫地筛落下来，沾在衣上，沁进骨里，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暖意都收缴了去。人走在路上，便觉得像吸饱了水分的苔藓，从里到外都是凉涔涔、沉甸甸的感觉。

   立冬以来，长沙天天阴雨，日常的散步，只好改为上街。然而，在这无边的潮冷里，平日里不被察觉的暖意，就像暗夜里的珍珠，温润地亮了起来。

   推开一扇书店的大门，那悬在门楣上的铜铃便“叮铃”一响。霎时间，一股混杂着墨香与暖气的、近乎凝固的温暾气息，扑面而来。那暖意是沉默的，被满室的书籍悄然吸纳着，又缓缓地吐纳出来。尤其是那亮着的灯光，给这冷寂的初冬增添了细柔的暖意。

   商业综合体的玻璃门，当人走近，便自动向左右推开，暖气拂面，感觉像是主人欢迎顾客的热情。体量巨大的室内空间，楼上地下五层，分化成不同的商业形态，静候着每一位顾客。

   服装店的灯光被调成一种柔和的蜜色，均匀地洒在每一件悬挂的毛衣、每一排折叠的针织衫上。那暖意，仿佛被织进了衣物纤维里：是燕麦色羊绒衫的蓬松温柔，是厚实摇粒绒外套的绵密包裹，是麂皮半裙流淌着的细腻光泽。伸手拂过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衫，指尖传来的微暖，不知是灯光的馈赠，还是材质本身所蕴含的妥帖，让人感到温暖。期待着顾客选购，店员总是微笑着，营造出交易的暖意。

    鞋店的暖意沉静而踏实。各式各样的旅游鞋、运动鞋、休闲鞋，琳琅满目，在灯光照射下，似乎反射出一丝丝柔和的暖气。一个顾客坐在试鞋凳上，褪去沾着室外寒气的鞋子。店员递上一双内部绒绒的旅游鞋，并蹲下身，帮助顾客试穿，那情景，不知顾客有何感受，却也让我这个局外人感觉到人际间的暖意。

   一楼的饮食店，蛙来哒、大斌家、甜品世界……数不胜数。盛香亭，一个旋转不停的转转小吃店，最为热闹。门前坐满了持票等候的年轻人，店内坐无虚席。各种各样的食品，在坐位前上方不停地循环转动，坐位桌上摆一个小火锅，食客可以随意自助选择转至面前的菜品、主食。店堂里弥漫着五味杂陈的食味，广播里传送着叫号的音响，和着食客们的悦颜喜气，让路过的人们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二楼的“绿草地”是一家湘菜馆。飘来的辣椒与紫苏碰撞出的、更具攻击性的香，热烈，甚至有些霸道，能瞬间唤醒沉睡的味蕾。

   三楼的沃尔玛超市人气最高。选货、称重、自助结账、排队交款，购物的市民络绎不绝。那里主要是食品超市，主食、杂粮、蔬菜、肉食、水果、海产、零食、甜点、油料、辅料、养生食品，生食、熟食，应有尽有。走进店内，热气腾腾，身上都感到热了。明亮的灯光照得蔬果都像上了釉，鲜嫩欲滴。冷藏柜的玻璃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反倒衬得里头的光晕更加柔和。熟食区的“热卤”摊档，有北京烤鸭、各种素菜，充分满足顾客的需要。深褐色的卤汁在电热锅裡微微翻滚，裡面的豆干、鸡爪、肥肠吸饱了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酱色。一位系着围裙的大婶正用长筷给顾客挑选，那热乎乎的蒸汽，混着浓郁的卤香，在这充满生鲜气味的空间里，辟出了一处格外抚慰人心的角落。

   四楼的暖意，更是嗅觉捕获的。这里整层都是餐饮，当你踏上四楼的梯口，就被各家食肆的烟火气悉心调制的暖流环抱着。省内外各种名店都在这里集聚，还有东南亚的热带风味餐馆。“费大厨”那标志性的辣椒炒肉香，对长沙人则更家常些，是那种能让人立刻想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的踏实味道。因此来此就餐的食客，在高峰时间都要领号排队等候。“海底捞”的等位区也占得满满当当。门口招揽顾客的服务员，脸上是招牌式的、仿佛永不疲倦的微笑，他们举着招牌，拿着菜品传单递给过往的人们。爆米花的甜香与酸梅汤的清冽交织在空中。围坐在桌边的人们，面前是翻滚着红油与菌汤的太极锅，升腾的白气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只留下一片融洽的、喧闹的欢声。那火锅的沸声，咕嘟咕嘟，是这暖意交响曲里最热烈、最富生命力的低音部。人们关于温暖的终极想象，大抵都离不开这样一锅团聚的、沸腾的汤水。

   商业综合体的商场里，人们卸下了在街头与寒风对抗的紧张，享受着口福、暖意，过起了甜美、惬意的城市生活。一位年轻母亲俯身给坐在购物车里的孩子整理歪掉的绒线帽，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中庭那棵缀满彩球与礼盒的圣诞树。一对年青情侣共享着一杯刚买的奶茶，低头私语，笑意从眼底漫出来，暖得化不开。在这里，购物不再是唯一的目的，人们更像是来赴一场温暖的约会，或是进行一次日常的“避寒”仪式。

   我忽然觉得，这座庞大的城市综合体，在初冬的午后，俨然成了一个精心打造的“人造春天”。它以美食的香气为花香，以明亮的灯光为日照，以鼎沸的人声为鸟鸣。它慷慨地收容着每一个从冷风中而来的行人，用食物最本真的温暖，用人间烟火的稠密气息，为他们提供一处身与心的短暂栖息之地。

   当我离场走入渐深的暮色与渐强的寒风中时，周身却仿佛被那室内的暖意镀了一层看不见的膜。那食物带来的饱足，那人群汇成的声浪，那灯光赋予的明亮，都已沉淀为一种内在的、可携带的温度。这城市的初冬，便也因此，不那么凛冽了。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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