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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竹海二叠(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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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1: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湖南益阳
本帖最后由 洪峰 于 2025-10-7 21:26 编辑

       至今我的心里,还满满地盛着那一片竹海——不是一片,倒像是两片,一片是清亮的、带着初萌的朝气,另一片是沉郁的、含着晚来的温润;它们叠在一起,晕染开去,便成了我记忆里一幅层次分明、怎么也看不完的长卷。

        头一回去,是四月里一个恰到好处的晴日。南县诗词家协会组织三十多位诗友,像一群久困樊笼乍得解放的雀儿,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辆嗡嗡作响的大巴车上。车子里满是高谈阔论,满是对于全国十大竹乡的“桃花江竹海”种种绮丽的揣想与诗意的引证。

        当车子行过桃花江时,那江水平缓处,绿得像一大块透明的碧玉,阳光洒在上面,碎成万千跳跃的金鳞。有人便提起了那个旖旎的传说:“桃花江是美人窝”,于是大家的谈锋便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那些关于美丽与才情的遐想,车厢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我是天性里不善交际与言谈的,只默默地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将额角贴在微凉的车窗上,静看外头的景致,如何由稠密得令人心慌的屋舍,渐渐变为疏朗而开阔的绿色竹林。

        那远远的山,便是浮邱山了,起初只是天边一道若有若无的黛痕,像画师用极淡的墨在生宣上不经意地抹了一笔;车行愈近,那痕便愈发清晰、浓郁起来,终于晕成一片磅礴的、含着氤氲水汽的青苍之色了,沉稳地镇守在视野的尽头。

        待到车停在桃花江竹海(原名洪山竹海)的景区车坪,一股清冽的、带着植物新生汁液与腐殖土混合气息的风,猛地灌入肺腑,大家便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霎,仿佛被这天地间最原始的清气涤荡了心胸,随即又爆发出更热烈的、带着发现意味的赞叹。我们这一群,是怀了“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心,要来这竹海里寻诗料、觅句眼的。

        我们一行是坐景区观光车踏入竹林的,那身后扰攘的人声车马声,仿佛被一道无形而厚重的绿纱滤过了,立刻变得柔和、稀疏,终至于渺不可闻。

        四月的竹海,真真是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处子,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饱满的、近乎透明的生机。

        阳光是明丽的,像被水洗过一般,却毫不燥热;它们从密不透风的竹梢间奋力地挤下来,便被那千万片碧玉似的叶子筛成了无数条亮晶晶的雨丝,又像是谁把一整块巨大的琥珀打碎了,那些金色的碎屑,便洋洋洒洒地、毫无章法地飘落在我们的肩上、发上,洒在那铺满了枯黄竹叶的、软得像厚毯子一般的地上。

        那绿,是逼人的,是那种不由分说、要从你每一个感官的缝隙里钻进去的绿。新笋才刚脱了毛茸茸的褐色外衣,露出一身青汪汪的、嫩得似乎一指头就能掐出水来的肌肤,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的倔强;它们一株株,又仿佛有些羞涩,悄悄地立在老竹宽厚的背影里。老竹呢,则是沉静的、渊渟岳峙的君子,带着一身被风雨岁月刻画的斑驳陆离的苍绿,宽容地、默然地俯视着这些年轻而喧闹的生命。

        观光车顺着天问大道驶入茫茫竹海,峰回路转间,一片灰瓦白墙的建筑悄然映入眼帘,其檐角在竹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仿佛本就生长于此。我们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古意吸引,遂决定下车一探。只见门前一方古旧的匾额,上书四个苍劲的大字:“天问书院”。

        “这里竟有一座书院?”我有些惊喜地驻足。

        “看着就很有故事,进去看看?”胡文俊诗友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话。

        我们步入其间,方知此处原是观竹楼。相传屈原流放至桃花江,于风雪中被少女女媭所救,二人结为连理。后爱女不幸夭亡,屈原悲愤至极,在凤凰山上对苍天发出惊天动地的一百七十二问,遂成千古奇诗《天问》。天问书院正是为纪念屈原这部追求真理、充满探索精神的“千古万古至奇之作”而得名。如今已成为一座传承文脉的“天问书院”。

        外院将天问书院的核心特色展示出来,引人入胜;内院两侧几间静室,陈设简朴至极,主要承载展览功能;中间一方天井,由《天问》的浪漫对接“天问一号”模型的厚重,行走其间,仿佛能听见屈原叩问苍穹的宏阔之音,正穿越两千年的时空,在当代科技的星火中激起悠远的回响。

        正堂的墙壁上,刻着屈原《天问》的片段,那些关于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的诘问,以古朴的字体镌刻于此,与周遭的宁静形成了奇妙的张力。

        书院不大,唯有那被岁月磨得温润的木柱和地砖,无声地诉说着往昔。

        参观完天问学院,我们这一行人,很快便像水滴渗入沙地一般,散落在这无边的绿意里了。

        彭佑明会长是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局长,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那张脸是清癯的,皮肤带着长期伏案工作特有的苍白,上面刻着细密而深刻的皱纹,尤其那从鼻翼两侧延伸至嘴角的两道纹路,像是岁月用刀笔精心雕琢而成,不说话时,便自然地抿出一种沉毅而略显严肃的弧度。

        此时,他仰起头,眯着眼,凝视那被竹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那神情,不像是在欣赏风景,倒像是在检阅什么,带着一种老局长审阅报告时的专注与深思;时而又俯下身,伸出那双布满纹路的手,极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了酣睡婴儿般,去摩挲一根新竹光滑而冰凉的竿子,从根部一直抚摸到齐眉的高度,手指微微颤抖,似乎在感受那竹节内部奔涌的生命力。

        此时,他脸上那种官方的、略显严肃的线条便完全柔和下来,嘴角甚至会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正低低地吟哦,声音混在风里,听不真切,只偶尔有“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这样的旧句,或是“风梳竹叶千重韵,露润春笋万点青”一类的新辞,更或是“洪山竹翠千重浪,桃花江深美人窝”这样的即兴之句,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像是与这竹林进行着一场跨越千年的、私密的对话。

        在他身上,那种褪去官职后的文人本色,与这片竹海显得如此契合,仿佛他本就是从这竹根深处生长出来的一位幽人。

        几位衣着素雅的女诗友,则对那从积年落叶中探出头来的、星星点点的紫云英似的无名野花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她们围着那些卑微而灿烂的小生命,低低地说笑,不时发出清脆如露滴竹叶般的笑声。

        我和俞首成副会长刻意地落在最后,俞会长是从交警队政委岗位上退休的干部,因为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一一吸烟,于是自成一团。忽然,这满眼的绿,这满耳的静,这竹海的苍茫,感染了我们,便觉得是我们要寻的、最完美的句子了,又何须再去寻章摘句呢?

        于是我们立马丢掉未吸完的烟头,不约而同地吟起了苏东坡的诗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这时,微风过处,不是海啸,倒像是从那极远极深的所在,有谁在悠悠地弹着一架其大无朋的古筝,那声音,飒飒的,簌簌的,浑成一片,又层次井然,让你的心也跟着那苍茫而古老的旋律,一起一伏地、忘乎所以地荡漾开去。

        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们这三十多个自命风雅的诗人,不像是在观竹,倒像是被这千年万载的竹林,冷静地、饶有兴味地观看着的!而彭会长那清癯而端凝的身影,在这流动的景致中,仿佛成了一竿最具风骨的老竹,他不必言语,其本身便是一首沉郁顿挫的诗。

        ……

        第二回去,便是国庆长假的第四日。邀我的是姨夫与姨姐,这是一回纯粹的家常式游玩,少了些风雅的企望与文化的负累,多了份亲昵的、不着痕迹的温情。

        时节已是中秋,山外的世界还拖着夏末一条燥热的尾巴,而这里的天空,却像一块用久了的、半旧的灰布,沉沉地、低低地压着。

        一走近景区,一股沁入肌骨的凉意便包裹上来。首先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浪漫桃花江,竹乡遇见美”的巨幅招牌。字迹浸润着水韵山色,像一句温柔的邀约。方才车马的劳顿,顷刻间便被这扑面而来的绿意与诗意洗去,心,已然先于脚步,轻盈地融入了那片无边的碧波里。

        进入景区,观光车便带我们一路沿彩虹大道欣赏竹海。

        这回的绿,与四月那场盛宴般的大不相同了。它不再是那种泼辣的、鲜亮的、几乎要呐喊出来的翠色,而是一种经过整整一夏烈日曝晒、又经了初秋薄霜浸染后的墨绿,沉甸甸的,仿佛能拧出深色的汁水来。竹叶间,已间或夹杂着些微的黄叶,不像衰败,倒像中年人鬓边初生的、透着智慧光泽的霜雪,别有一种安详的、略带疲惫的、包容一切的美。

        观光车就在一座造型雅致、与竹林环境融为一体的建筑前停住,抬头一望,匾额上写着“竹文化博览馆”。我们相视一笑,赶紧跑了进去。

        馆内弥漫着淡淡的竹香,瞬间将喧哗的人声隔绝在外。博览馆面积并不很大,却别有洞天,是湖南省目前唯一一座以竹为主题的综合性博览展馆。展馆一层是自然属性厅和产品产业厅,二层是竹廉清风厅和“大美桃江”馆藏文物精粹厅。系统地展示了竹子的种类、分布、特性,以及与之相关的千年文化。

        我们在一件件展品前驻足。当看到那些巧夺天工的竹编工艺品时,忍不住惊叹:“你看这个竹篮,纹理竟能如此细密均匀。老祖宗的智慧,真是把一根竹子用到了极致。”

       我则被一幅关于竹子的诗词书画吸引,轻声念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以前只在课本里读,此刻站在真实的竹海里,才真正感受到这份坚韧。

        最后,我们在博物馆的文创角流连,那里摆满了竹雕、竹笛、竹制文具等。我拿起一支小巧的竹笛,放在唇边试着吹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越的短音。

        离开博览馆,重新走入竹林。空气中也弥漫着竹香,似乎也带上了方才所见的千年文脉。那竹香清冽,吸入肺腑,便觉一股凉意自丹田升起,悄然化解着胸中的郁结。

        阳光透过云层,将竹叶照得晶莹剔透。空气被洗刷得无比清新,混合着泥土和竹叶的芬芳。经过博物馆的文化浸润,再看这片竹林,眼中已不仅仅是风景,更仿佛能看见它背后绵延千年的风骨与故事。

        路上行人寥寥,更显得这竹海的幽深与寂寥。姨夫是个幽默的教育家,在学校里和学生打了半辈子交道,后来走上领导岗位,也是一位退休多年的干部。

        他对竹子的风骨与诗意似乎并无多大兴趣,却对路旁一个正在埋头破竹的老篾匠生了极大的好奇。

        那老篾匠的手,枯瘦、粗粝,像一段饱经风霜的老竹的虬根,布满了岁月刻下的纹路与劳作的伤痕;然而他手中的青篾,在他指间却柔顺得像一条听话的青蛇,跳跃着,缠绕着,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仿佛有了生命。

        姨夫蹲在一旁,默默地看了许久,然后递上一支烟,并不急于提问,而是等老篾匠歇手的片刻,才指着那柔韧的竹篾,像请教一位同行般问道:“老师傅,这分篾的劲道,全是手上的巧劲吧?”两个男人便就着那明灭的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竹子的品性、年份与家常的用途来。

       姨姐的注意力全被那些从松软泥土里冒出来的、戴着棕色小帽的胖胖的冬笋吸引了去,她不时惊喜地低呼,又絮絮地对我讲起用这冬笋配上腊肉,在砂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炖上半天,会是何等的鲜美与温暖。

        我则听着他们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家常话,看着这与前次迥异的、更为素朴与本真的竹海,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妥帖与安稳。那是一种将双脚重新踏在坚实土地上的感觉,那诗的、形而上的竹海,此刻仿佛接了地气,化作了篮,化作了席,化作了餐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出来时,天上竟飘起了极细的、牛毛似的雨丝。这雨,落在万千的竹叶上,却不闻其声,只将那墨绿的叶子,一片片地,洗得越发油亮、深沉,像浸透了幽远的时光。整座竹海,便沉浸在这种无声的、润泽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寂静里,像一轴被雨水微微濡湿了的宋人画卷,所有的线条与色彩,都变得柔和了,朦胧了,与天地元气融化在了一起。

        两次游历,像两阕调子不同的词。前一回是《蝶恋花》,是青春的、欢快的、带着探奇与寻觅的兴奋,词句里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少年意气,而彭会长那清癯端凝、亦官亦文的身影,便是这词牌下最沉着的一个注脚;后一回则是《浣溪沙》,是中年的、冲淡的、含着回味与安享的从容,字行间是“不如怜取眼前人”的踏实与温情。

        那三十多位诗友寻觅诗句的执着身影,与姨夫姨姐闲话家常的平凡笑貌,如今在我心里,也像这竹海四季的颜色一般,叠印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了。那风雅的与世俗的,热闹的与清寂的,原来并非对立,而是这苍茫人生途中不可或缺的、相互映照的两种滋味。我们总是在追求诗意,却往往忘了,那最绵长而深刻的诗意,或许正藏在这最寻常的人间烟火里,亦或是,凝结在如彭会长那般,于红尘俗务中洗练过后,依然能对着一竿新竹低吟的、不肯老去的灵魂里。

        归去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了。那竹海的绿,却仿佛生出了脚,悄悄地、固执地跟着我,一直跟到我的梦里,将我的梦也染成一片幽深的碧色。它不再仅仅是眼睛看见的一种颜色,倒像是一种声音,一种凉凉的、温柔的、带着水汽的调子,在心底最深处,一遍遍地洗着、润着,抚平一切焦躁的折痕。这扰攘尘世的烦嚣,或许会像旷野的风一般,时时袭来,但我知道,我的胸中已自藏下了这一帖“清凉散”了。

        这竹海二叠,一叠是诗,一叠是生活,而那如竹般清癯的身影,则是连接这两叠意境的一座桥,它们共同构筑了我精神上的故园,无论我在外间经历着怎样的风雨,它总在那里,以它不变的幽深与静默,迎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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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海二叠--好文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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