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小说】射日后传补录

沉语落言 · 发表于 4 天前

本帖最后由沉语落言于 2025-8-31 21:33 编辑

   15天过去了，嫦娥搬着手指头数，满以为后羿按约定归来，又过去了5天，却没有半点气息。风在怒号，雪在肆虐，寒风往棚口草帘处钻，冻得嫦娥在草垫床上翻来覆去，牙关一个劲儿打颤——捡来的柴火棒儿早就没了。

   她蜷缩在草床最里侧，枯枝般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泛着些许青紫色。数到第20下时，她的喉结微微滚动，咽下的不是唾沫，是满口腔的苦涩。
   20多天前的黎明，那天的风没这般X，克里雅河冰面映着残月的淡辉，像一块碎掉的镜片。后羿蹲在草床边，抚摸着她冻得发红的脸颊，声音轻得发飘：“娥，我15天射了日便回，你在棚子好好待着，别太想我了咯。”
      嫦娥当时笑着点头，眼泪却在眼眶打转。她想起去年天庭举办的射箭大赛，凌霄殿前的广场铺着地毯，云端垂落的彩绸在风里飘摆。她是伴舞队的领队，身着绣满流云的月白舞衣，裙摆缀着银铃，手里提着盛满月桂花瓣的花篮。

赛场内箭声 “咻咻” 破空，她的目光始终追着那穿兽皮劲装的身影 —— 后羿。他站在百步外的靶前，挽弓臂肌绷紧如拉满的弦，搭箭、放箭的动作一气呵成，箭箭正中靶心红圈，连驾云观赛的天神都忍不住俯身喝彩。
决赛那日，后羿对决本土的蓬蒙。轮到最后一箭了，后羿故意放慢动作，等蓬蒙的箭射出后偏离靶心半寸，才稳稳松开手指，箭羽擦着气流直射入靶心。玉帝亲自起身，赐他 “箭功魁首” 的金匾，又命伴舞队献上夺冠桂冠。

嫦娥捧着月桂花的桂冠走过去，她踮起脚尖，将桂冠轻轻扣在他发间，抬头时正撞见他的目光，这双眼亮得像颗星，裹着少年的英气，又藏着温柔。

她毕竟没有忍住，多情地瞟了他一眼，像一道星光投向了后羿。翩然转身时，裙摆的银铃都乱了节奏，发出的叮当声响，像极了她慌乱欣喜的心跳。

结婚3天后，玉帝下达了指令。后羿整装带着嫦娥前往昆仑山，到达克里雅河岸，风餐露宿，搭建了草棚和造箭炉台，开始了迎接登山射日的生活。

想起等待的日子，嫦娥心乱如麻，拽住后羿的兽皮衣襟，抠着衣襟上的羊毛，舍不得松手，语声哀婉：“要不我跟你一起？哪怕给你揉揉肩也好啊。”

她担心的不是昆仑的寒、射日的险，是怕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到他。就像当初在天庭，她也怕那场射箭大赛结束后，他们会无端从此再无交集。
后羿的心像被谁揪了一下，一把握住嫦娥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好借此暖和一下，却分明感到她的手太凉了，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

“不行，山顶风劲日烈，你身子骨太弱，我放心不下！” 他从箭篓抽出一支刚打磨好的箭，箭尾系了一根自己的头发，放在她掌心，“拿着这个，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等我射下9个太阳，咱们就回到东海，打鱼安度余生。”

嫦娥把箭杆紧紧贴在怀里，像抱着他的承诺，也抱着他们从天庭到凡间的缘分。她知道劝不动他，只能趁后羿转身整理箭篓的间隙，把那半块兔肉干掰成两半，一半悄悄塞进他的行囊，另一半藏在床下的那只瓦灰瓮罐里。

周围两里地早被她翻了个底朝天，连冻土下的蕨类嫩芽都没放过。如今棚角的竹篮里，只剩几片枯黄的干草，是昨天爬去河边石缝里找到的。嚼在嘴里又苦又涩，一阵阵绞痛袭来，疼得她额头冷汗直冒，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后羿…… 你咋还不回啊？” 她哑着嗓子呢喃，声音细得像蛛丝，风卷着寒气扑在她脸上，冻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的空位，那里曾是后羿安歇的地方，他总把自己搂在怀里，往身上盖上最暖的牦牛皮。

草帘突然被北风 “噗” 地掀开，一道黑影像鬼魅似的挤进来，带进来的寒气让嫦娥打了个寒颤。她心里猛地一跳，以为是后羿回来了，拼尽全力抬眼，却看见蓬蒙裹着一身风雪的脸 —— 她顿时认出了他，后羿的对手。

那次射箭大赛败给后羿的天神，失败后他愠怒地瞧后羿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藏着一股阴毒的光，像昆仑山冰缝里的冰块，让她没来由地心慌。
蓬蒙的靴子上沾着雪泥，显然刚从风雪里赶来。他的目光扫过嫦娥苍白如纸的脸，又落在地上空得能看见竹篾篮子上，嘴角勾起一抹假意的微笑，声音像淬了冰：“仙子这是饿坏了？瞧你这模样，怕是连喘气都要费力气吧？”
嫦娥咬着干裂的嘴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目光下意识飘向蓬蒙的手 —— 那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此刻她太饿了，哪怕是一口能填肚子的糙粮，哪怕是能让肚子不那么疼的野草，她都愿意吞咽下去。
蓬蒙像看穿了她的绝望，从怀里掏出小巧的油纸包，慢悠悠打开。三粒金黄的药丸静静地躺在毛草纸上，泛着一股淡淡的异香，飘进嫦娥的鼻子里，勾得她肚子 “咕咕” 直叫，那声音在空荡的草棚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前几日在山麓采药，遇着个老郎中，说这‘逍遥丹’最治妇人的肚子痛。” 蓬蒙故意把 “逍遥丹” 三个字拖得很长，指尖捏起一粒递过来，“不过是茯苓、陈皮磨的粉。你先吃一粒，等缓过劲，我再帮你找找吃食。”
嫦娥的目光盯着那粒药丸，喉头上下滚动。这半个月啃过的枯草、嚼过的树皮，肚子里反复袭来的绞痛，想起后羿临走时 “15天后便回” 的承诺。可承诺像老牛拉车迟迟没有到来，等来的只有深切的绝望和满腹心酸。

对活下去的渴望压过一切，她颤抖的手不觉伸了出去，指尖刚碰到药丸的沁凉，就像抓住了一束救命稻草，眨眼间咕噜滚入了她干涩难忍的口腔。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丹田窜遍全身，嫦娥像被无形的手往上提，脚板慢慢离了草床，连抓着草席的手都软得没了点力气。“这不是…… 药丸……”

她惊慌地呼喊，声音却被棚外的风雪吞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棚顶外飘，离那架陈旧不堪的草棚，似乎越来越远，像是朝天空飞升而去。
蓬蒙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往后退了几步，假意喊：“怎么会这样？莫非是药量多了？你等着，我骑马去叫郎中！” 说完，他转身拔腿往外跑走了。

刚刚冲出了草帘，蓬蒙就和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瞧，是后羿！后羿背着空空的箭篓，箭篓的白皮柳条断了两根，沾着雪和血。他脸上冻得发紫，睫毛上挂着薄薄的冰碴，眼底满是失落与疲惫，刚从昆仑峰失利归来。

蓬蒙慌慌张张瞧着后羿，心里瞬间揪紧。“蓬蒙！你跑什么？” 后羿一把抓住蓬蒙的胳膊，力气大得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可蓬蒙挣扎着甩开他，连滚带爬往乱石滩深处跑，转眼就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后羿顾不得追他了，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他要先瞧心爱的嫦娥。他快步掀开门帘冲进草棚 ——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霎时间都像冻住了。
嫦娥就要冲破棚顶了，裙摆像被风吹散的大斗篷，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眼里满是惊慌与绝望，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瞬间冻成了小冰粒。“后羿！救我……” 她嘶哑地喊，声音里满是哀求，那是她最后的力气。
“娥子！” 后羿疯了似的伸出手，奋力跳了起来，手臂伸得笔直，可还是差了一寸 —— 就差一寸，他就能碰到她了！他想起嫦娥戴冠时那多情自己的一眼，心像被撕开一道口子：明明是天定的缘分，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嫦娥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因着急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眼泪更多了。她想说 “我在月宫等你……”可话滑到嘴边，只化作更多的泪水滚落下来。她竟然亲手扯断了他们的缘分，更没能等到他凯旋回来。

“娥子——！” 后羿的嘶吼声震得棚顶发出颤动，他仰头朝草棚撕裂的窟窿望去，天空空荡荡一片，风雪霎时灌进他的胸襟，冷得他浑身发抖，可他感觉不到。他跪在了发冷的泥土上，却像没知觉似的，一遍又一遍喊：

“娥子！我好后悔呀！我不该让你独自等待！我该带你一起走的！”

   草棚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嫦娥残余的气息。他哀伤地佝偻下来，看见地上散落了一个片油纸，拾起来一闻，淡淡的异香犹存。那香气他太熟悉了，是天宫仙丹特有的味道！那支系着黑发的斑竹箭，寂寞孤独地躺在枯草上。

“蓬蒙…… 卑鄙小人！” 后羿恨不能插翅追上他，一箭灭个干净！
北风从棚顶的破洞倒灌进来，吹得棚子发出哭泣的声响。后羿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温情，随着扰人心烦哭泣的声响，一刹那间碎得连渣渣都不剩。

他最后看了一眼草床上的牦牛皮。那是他去年狩猎时，用三头牦牛的皮鞣制的。当时他还笑着说，等射完日，就用这个给嫦娥做件暖袄，让她再也不用冻得发抖。就像当年在天庭机遇巧合，她摘来了最鲜的月桂花瓣一样。

后羿把弓和箭篓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出草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雪地里，他的脚印深深浅浅，朝着克里雅河岸延伸，身后的草棚像一座孤零零的坟，守着昆仑山里最绝望的等待，也守候着他再也回不去的天庭时光。
刚离开草棚不远，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不觉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白袍的少年朝自己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青皮的竹筐，筐沿上沾满了雪粒。

他走到后羿面前，说：“大人，我是山下的牧民，特来找你。” 少年的声音清亮，像雪水融化的声音，可听在后羿的耳里，却只觉得有些刺耳。
少年递来的羊肉干带着温度，竹筐里的葡萄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后羿喉结动了动，接过竹筐时，指头碰到少年的手，竟比冰块还凉。“哦，小弟，不必了。” 他嘶哑了声音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自己能行。”
后羿不走了，少年也没走，只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你是谁？来自哪里？” 后羿不觉问道。
少年只是微笑，眼底一片月光：“我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9支箭造好的那天，昆仑的风雪忽然停了。箭杆上 “不负苍生，不负卿” 的字迹，被少年用炭火描得格外清晰，赤铁矿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后羿打扫炉台归来，发现草棚口摆放着竹筐，里头有一块绢布条，上面约莫可辩的文字：“大人登山去，射日必尽完，若见月中影，便知有人盼。”

北风卷着绢布条飘向天空，后羿不觉抬头，隐约瞧见一只白兔从云层掠过，朝着昆仑山方向跑去，兔毛落在了箭篓上，像极嫦娥当年舞衣上的绒毛。

拂晓时分，后羿背着九支箭，握着缠有黑发与斑竹箭的象牙弓，踏上了东麓的山路。路上的碎石比上次更锋利，靴底很快被磨破，碎石扎进脚掌，每走一步都带着血，可他感觉不到疼。爬到半山腰时，他停下来歇脚，望着草棚的方向 —— 那里的北风还在咆哮，可再也没有那个等他回家的人了。

他把脸贴在冰凉的弓臂上，像在贴着嫦娥的脸颊，又摸了摸那根斑竹箭，声音轻得像耳语：“嫦娥，等我射完日，就去找你。咱们一起回东海，种月桂树，看日出，再也不分开了。”

山顶的太阳比上次更烈，十道金光像火鞭抽身，后羿掏出从河底摸来的墨玉挡在眼前，凉意透过掌心传来。他想起嫦娥曾说，天庭的月桂树旁，有一张墨玉椅，“等我们老了，就坐在这椅子上，我给你唱当年的伴舞歌。”
深吸一口气，他左手托着弓臂，右手从箭篓里抽出第二支箭，赤铁矿箭头在阳光下晃出冷光，箭尾的鹰羽轻轻蹭过他的手腕，像嫦娥曾经的指尖。

他将箭尾卡在弓弦上，手臂缓缓向后拉，肌肉紧绷得像要裂开，弓臂上缠的黑发与斑竹箭被拉得笔直，贴在他满是汗渍和血污的手背上。

“嗡 ——” 弓弦震颤的声响炸开，不逊于山顶的风声，第二支箭像一道黑色闪电，带着 “咻” 的破风锐响，直直射向西侧的太阳！

后羿的身体被反作用力推得向后微晃，他踉跄了一下，虎口刚愈合的伤口被扯裂了，鲜红的血珠滴在岩石上，顿时被高温蒸发殆尽。

他顾不上那些，又抽出第三支箭 —— 左手死死按住弓身，右手拉弦的力度更大，弓弦弯成一道紧绷的弧线，箭杆上 “不负卿” 三个字，在阳光下像在无声诉说，诉说着天庭那场未完成的月桂树下之约。

“咻 ——” 第三支箭穿透金光，命中太阳。后羿的脸色更苍白了，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兽皮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咬着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抽一支箭，手臂都在颤抖，可眼神却越来越亮，像淬了火的精铁。

他想起草棚里嫦娥最后的眼神，想起她冻得发紫的指尖，想起天庭里她戴桂冠时的模样，这些念想化作力气，让他的手始终稳如磐石。

第四支箭射出时，弓弦震颤得更厉害，箭尾的鹰羽扫过他的指尖，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第五支箭离弦的瞬间，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鲜红的血雾喷在身前的岩石上，可拉弓的手没松半分；第六支、第七支、第八支……

每一支箭都带着 “咻咻” 的破风响，每一次弓弦震颤都像在叩击他的心脏，他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脸色白得像昆仑的雪，可他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 那是赴死的决绝，也是去见她的渴望。

当第九支箭被抽出时，后羿的手臂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靠在身后的岩石上，用肩膀顶住弓身，才勉强将弓弦拉满。墨玉挡在眼前，他能清晰看见最后一个多余的太阳在金光中转动，像一颗灼热的火球。

“娥子，我来陪你了！” 他低声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右手猛地一把松开 ——弓弦发出呼啸的震响“嗡 —— 咻！”

弓弦发出最后一声震耳的颤响，第九支箭带着最凌厉的破风锐响，像一道黑色流星，直直撞向太阳中心！后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岩石滑坐在地，弓从手中刷地滑落下来，“当啷” 一声砸在黛青色的岩石上。

他抬起头，看着太阳猛地一颤，金色的火星从中心炸开，随即化作一团火球，拖着长长的火尾坠向戈壁 —— 天地间的温度骤然下降，山顶的风突然变得柔和，连那轮仅剩的太阳，光芒都温顺了许多。

他缓缓抬起手，想触碰天空，指尖却只划过一片虚无。掌心的老茧开始慢慢淡化，皮肤渐渐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一体，他看着脚下的大地：克里雅河的冰面正在融化，流水潺潺，乱石滩上冒出嫩绿的草芽。

远处碧绿的草原上，藏羚羊群正朝着克里雅河滩跑来，扬起的蹄子在阳光下泛着一道银光 ——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太平，可他最想分享的人，却远在了天边。

“娥子，我做到了，为我高兴吧……” 他的指尖划过身边的象牙弓，弦上的黑发随着微风飘着。他吃力地呢喃:“娥子，我这就去找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渐渐被云雾裹住，只留下那把象牙弓斜插在峰顶上，箭尾的鹰羽在风中轻轻颤动，像在诉说一场从天庭到凡间的、未完未尽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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