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秋丽影 于 2025-8-26 18:22 编辑
【编者按】阳富生以三访为轴,把荷田写成一部活的乡村振兴史:初遇青涩,春归惊艳,盛夏炽烈。诗稿、炊烟、风筝、彩虹路,细节铺陈如画;村民笑纹、数字蝶变,情感由浅入深。文字温润含光,既有泥土温度,又有时代脉搏,读来仿佛荷香扑面,岁月生花。(海尔罕)
再访荷花里记 文/阳富生
风里的荷香又起时,案头那本《为“荷”而来》的诗稿正翻到“荡着莲歌的小妹,‘音’你有约”。墨迹已有些发淡,却仍能触到初遇时的心跳。数不清是第几次踏足常宁柏坊镇新柏村的土地,从2023年初见的青涩,到2024年春的惊艳,再到如今盛夏的炽烈,荷花里像一本摊开的日历,每一页都写着不同的风景,而我,是那个反复摩挲纸页的读客。
2023年夏:初遇,荷田深处的火种
第一次与荷花里相逢,是2023年六月。作协李副主席的电话穿过蝉鸣而来:“来看看我战斗过的地方,荷花开得正好。”他曾是这片土地的驻村第一书记,语气里的熟稔与骄傲,像提前递来的一片荷叶,带着清冽的期待。
从常宁市区出发,沿S214线车行十八公里,路两旁的稻田渐次铺开,忽然被一片望不到边的绿截断——那便是新柏村的三千亩荷田。彼时的荷花里还带着初生的腼腆,一期“荷花里庭院餐厅”刚开业不久,青灰色的檐角在荷叶间若隐若现,像刚落脚的水鸟,羽翼上还沾着晨露。
村部就在餐厅南侧二百米,白墙红瓦的小平房被几株老樟树拥着,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确如李主席所说,“小巧玲珑”得可爱。他领着我们穿过晒谷场,指尖划过墙上的规划图,裤脚还沾着新泥:“为了这方水土,我们熬过多少夜。”他说的是那些熬夜苦干的日子,写文稿、做报表、跑项目,把浑浊的水渠清成镜面,把撂荒的坡地种上油茶,终于引来乡贤邓阳生的两千万元投资,让“荷花里”这只金凤凰,落在了千亩荷塘边。
“筑巢引凤”四个字,在那天的荷田里格外鲜活。我们踩着田埂往餐厅走,脚下的泥土软乎乎的,惊起几只青蛙跃入塘中,溅起的水珠落在荷叶上,滚成碎银。餐厅藏在荷田尽头,六千平方米的田园院落还带着新木的清香,竹篱笆爬满牵牛花,廊下的石缸养着睡莲,连服务生都穿着蓝布衫,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像刚从荷叶间钻出来的精灵。
那顿荷花宴,是刻在舌尖的初见。刚摘的莲藕切成薄片,裹着土鸡蛋煎得金黄,咬下去脆生生的,带着塘泥的甘;荷叶包着稻田里的鲜鱼,蒸出的汤汁泛着碧色,撒一把荷尖碎,清苦里裹着鲜甜;最妙的是莲子羹,绵密的豆沙里卧着整颗莲子,抿一口,竟尝得出阳光的味道。李主席指着桌上的茶油瓶:“这些都是村民自己榨的,以前烂在屋里没人要,现在餐厅帮着卖,一户一年多挣几千块呢。”窗外,穿绿胶鞋的农妇正往厨房送莲蓬,竹篮一晃,莲子的清香便漫进窗来。
离开时夕阳正浓,把荷田染成金红。我回头望,看见李主席仍站在田埂上,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株守着荷塘的荷梗。那时的荷花里,还只是荷田边的一处餐厅,却已在我心里播下一片绿——原来乡村的振兴,不必是轰轰烈烈的改造,也可以是这样,让荷花在该开的季节盛开,让日子在荷香里慢慢变甜。
2024年春:重逢,大观园里的新绿
再踏荷花里,是2024年春分。作协采访团的车刚拐过S214线的弯道,全车人都“呀”了一声——不过半年光景,这里竟换了天地。
曾经的竹篱笆换成了雕花木门,门楣上“荷花里”三个字是烫金的,被春风吹得微微发亮。往里走,忽然撞见一片绿园大草坪,嫩得能掐出水来,几个孩子追着风筝跑,风筝线牵着的“荷花仙子”,正掠过水稻生产雕塑园。铜雕里的农人戴着斗笠,弯腰插秧的姿势像是下一秒就要直起身;谷穗沉甸甸地低着头,连田鼠偷粮食时圆滚滚的肚皮都刻得活灵活现。“这些都是请美院老师做的,”李主席笑着说,“让城里人看看,咱种地也是门学问。”
顺着彩虹路往里走,更觉惊喜。这条路像是从天上裁下的锦缎,红、黄、蓝三色在脚下蜿蜒,两旁的爱心门爬满蔷薇,卡通熊的肚子里藏着孩子们的笑声,五色球在风里转着,把影子投在刚翻的土地上。忽然听见水声,原来是几个游客在体验浑水摸鱼,裤脚卷到膝盖,泥水溅了满脸,却笑得比谁都欢。穿红袄的老太太蹲在田埂上,教城里来的小姑娘种辣椒,指尖的泥土蹭在孩子手背上,像朵小小的花。
二十四节气农耕文化墙藏在蔷薇丛后,青砖上刻着岁月的故事。惊蛰的版画里,农人赶着牛犁地,泥土翻出黑浪;芒种的剪纸上,姑娘们挽着裤脚插秧,水珠在发梢闪光;还有书法家写的农事诗,“春种一粒粟”的墨迹混着泥土气,竟生出些古朴的暖意。美术老师陈姐摸着砖上的刻痕,忽然叹道:“这不就是最生动的课本吗?”墙角的牌子上写着“衡阳研学基地”,几个戴红领巾的孩子正围着老农学编竹篮,指尖的篾条在阳光下翻飞,像在编织春天。
餐厅也变了模样。木格窗棂换成了落地玻璃,窗外的荷塘刚抽新叶,卷着金边的叶子像无数支绿笔,正往天上写着什么。桌上的菜跟着节气换了新颜:春分的荠菜拌荷尖,碧莹莹的透着鲜;桃花酿的酒倒在青瓷杯里,泛着粉晕;最绝的是“荷塘月色”,莲藕雕成的小船里,盛着莲子做的“月光”,咬一口,清甜里裹着酒香。经理说,餐厅现在能容六百个人吃饭,春节时的桃花宴、元宵的灯笼宴,场场都满座,连广东来的游客都专门开车来尝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荷塘小径,我们踩着青石板往天然稻田游览园去。小溪流水潺潺,石墩子上蹲着几只白鸭,看见人来,扑棱棱跳进水里,把影子游成碎银。荷塘画坊里,几位老人正写毛笔字,宣纸铺在长桌上,墨汁里倒映着窗外的新绿,写的竟是我去年那首《为“荷”而来》。李主席指着墙上的照片:“你看,这是上个月来的外国游客,说咱这比他们的庄园还美。”照片里,蓝眼睛的姑娘站在二十四节气墙前,手里举着一朵刚摘的茶花,笑得像朵向日葵。
临走时,我在农耕体验区掐了一把青菜。叶片上的露珠滚进掌心,凉丝丝的,忽然懂了李主席说的“水更清,天更蓝,地更灵”——原来真正的乡村振兴,是让土地长出该有的模样,让城里人愿意弯下腰,触摸泥土的温度。
2025年夏:沉醉,灯火里的长情
今年去荷花里的次数,多得像数不清的荷叶。有时是随海滢舞蹈室的姑娘们来义演,看她们的水袖掠过荷塘画坊的窗棂,裙裾扫过小溪边的卵石,与塘里初开的荷花比着娇;有时是带孩子来摘莲蓬,看他蹲在田埂上剥莲子,鼻尖沾着泥,手里却攥着颗最饱满的,举到我眼前:“老师,你看像不像珍珠?”
最难忘的,是七月那场“激情夏日·‘乐’动乡村”村K大赛。李主席竟报了名,我们几个老伙计特意赶去捧场。傍晚的荷花里像被打翻了颜料盘,绿园大草坪上搭起了舞台,彩灯绕着树梢爬,把荷叶染成了紫的、蓝的、金的。村民们搬着小马扎早早来占座,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穿梭,孩子们举着荧光棒跑,连荷塘里的青蛙都凑趣似的叫,把夜晚叫得热热闹闹。
李主席上场时,台下忽然安静了。他穿着白衬衫,领口系着红领带,站在舞台中央,背后是三千亩荷田,远处的村部亮着灯,像颗温暖的星。伴奏响起,竟是《在希望的田野上》,他的嗓音不算清亮,却带着泥土的厚重,唱到“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时,台下的村民跟着打拍子,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抹起了眼泪,我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裤脚上的泥——原来那些熬夜苦干的夜晚,早已在这片土地上,长出了歌声里的模样。
比赛间隙,我沿着荷塘小径散步。万盏灯火漫过塘面,餐厅的窗户亮着,映着里面推杯换盏的身影;二十四节气墙被射灯照得分明,惊蛰的犁、芒种的秧,在砖上流转成诗;彩虹路像条发光的河,把乡村与城市连在了一起。忽然撞见几个穿制服的服务生,竟是前年送莲蓬的农妇,她们笑着说:“现在一个月能挣三千多,不用外出打工啦。”风里飘来烤莲子的香,混着远处的歌声,竟让人有些恍惚——这哪里是乡村?分明是被荷香包裹的乐园。
那夜我醉了,不是醉在荷花酿的酒里,而是醉在田埂上老农的笑纹里,醉在舞台下孩子的歌声里,醉在这片土地从贫瘠到丰饶的蜕变里。李主席说,荷花里开业两年已盈利近百万,解决了一百多个村民的就业,今年的游客怕是要突破三十万。他指着荷塘深处的灰瓦:“那边新建的民宿刚完工,下次来,就能住下听整夜的荷声了。”
离开时已近午夜,荷塘的风带着凉意。我回头望,看见荷花里的灯火仍亮着,像撒在塘里的星子。忽然想起初见时的荷田,那时的荷花里还只是荷梗上的一朵花苞,如今却已开成一片花海——原来乡村的成长,就像荷花,不必急着绽放,只需在泥土里深深扎根,总有一天,会让整个夏天都记住它的芬芳。
风又起,吹得诗稿哗哗作响。我知道,与荷花里的故事还没完。明年春天,我要来看桃花宴;夏天,要住荷塘边的民宿;秋天,要采稻田里的稻穗;冬天,要在二十四节气墙下晒晒太阳。因为这里的每片荷叶,都记着光阴的故事;每缕荷香,都流溢美人儿的娇艳欲滴;每个莲藕都藏着我与这片土地的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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