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七巧节

胡兴来 · 发表于昨天 18:52

   小时候的夏天，总带着股甜丝丝的热气。傍晚搬张竹凉床搁在茅屋门前，妈妈蒲扇摇出的风，就是整个七夕节的前奏。那时候我们管七夕节叫"乞巧节"，因为乞巧节里藏着少女的细密心思，可在我们这些"小炮仔子"眼里，这日子的重头戏，永远就是牛郎和织女跨越星河的相会。

      妈妈摇蒲扇的节奏总跟着故事的起伏合上拍。她的声音像浸了夏夜的露水，讲牛郎怎么用老牛的犄角挑着箩筐，筐里坐着两个圆脸蛋的娃娃；讲织女披着云霞般的衣裳，在河边浣纱时被偷走了衣衫；讲他们在凡间的茅屋里，怎么把日子过成了"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模样。说到温馨处，蒲扇摇得轻缓，风里都飘着蜜；讲到wangmu娘娘拔下金簪划开银河，她的语气就沉下来，扇柄在凉床边沿轻轻磕着，"那银河宽得很呐，牛郎追着织女跑，眼看要追上了，就被这道河水隔开喽"。妈妈说着举起蒲扇指向天空。

   那时候，我刚脱掉开裆裤，对"爱情"的理解，大概就是村口的大爷买点好东西，悄悄揣出大妈的怀里。可当听到牛郎织女被wangmu娘拆散时，我还是攥紧了小拳头，恨透了那个"老妖婆"。夜里望着满天星斗，总是猜想哪颗是挑着担子的牛郎？哪颗是挥着衣袖的织女？
   银河在天上铺开，像奶奶染布时打翻的靛蓝染料。我傻乎乎地问："那么宽的银河，他们咋过得去？"妈妈用蒲扇尖轻点我的脑门："傻小子，这天夜里，天下的喜鹊都会飞来搭桥，成千上万只呢，翅膀挨着翅膀，从河东铺到河西去"。

   后来听得多了，故事里的每个细节都能背下来。牛郎的老牛怎么临终托孤，织女的姐妹们怎么偷偷报信，连两个孩子喊"妈妈"的声调，我都能在心里模拟出来。这时候的七夕节，就成了我们这群"小炮仔子"的探险日。每到七夕节来临之前，我们就开始秘密筹备：用硬纸板卷成筒，糊上玻璃纸，做成"望远镜"；趁爸爸午睡，偷偷摸走他的手电筒——那可是稀罕物，光柱能射得老远；并与小伙伴们约好天不亮就出发，据说那会儿牛郎织女正说着悄悄话。

   村口的瓜架是最佳观测点。黄瓜藤和丝瓜藤缠在竹竿上，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绿帐篷。我们猫着腰钻进去，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快，开灯！"三娃低喊一声，手电筒的光柱"唰"地射向天空，在墨蓝色的夜幕上划出一道亮光。我们赶紧举起"望远镜"，眼睛瞪得溜圆，顺着光柱找去。银河像一条发光的绸带，星星密得能接住人的目光，可哪里有鹊桥的影子？更别说挑着担子的牛郎了。

"是不是我们来晚了？"小刚小声嘀咕。"不可能："我笃定地说，"我妈说他们要聊一整夜呢。"于是我们就在瓜架下等，手电筒的光柱在天空扫来扫去，像在搜寻宝贝一样。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瓜架上的露水把我们的头发都打湿了，还是啥也没看着。我们垂头丧气地钻出瓜架时，正撞见早起挑水的李大爷，他看着我们手里的"望远镜"，笑得直捋胡子："你们这些小炮仔，看见牛郎织女了？"我们嘴硬："今天云太厚，他们躲在云后面呢！"
   第二年，又从奶奶那里听来新说法："七夕夜里，站在葡萄架下，屏住呼吸，就能听见牛郎织女说话。"这可比看鹊桥靠谱多了。七夕那天晚上，我们特意选了村西头刘婶家的葡萄架——她家的葡萄架搭得高，想来离天上也最近。

   刚入夜我们就埋伏在葡萄架下，大家憋着气，竖起耳朵听，可除了远处稻田里的蛙鸣，近处草丛里的虫叫，啥动静也没有。"是不是还没到时候？"小春忍不住问。"再等等，"我咽了口唾沫，盯着头顶的葡萄，"说不定他们在吃葡萄呢，没空说话。"

   等到大半夜，虫鸣声都稀了，还是没听见半点人声。我们开始怀疑，是不是刘婶家的葡萄架不够高？又或者：牛郎织女说的是天上的话，我们听不见？大勇突然一拍大腿："肯定是我们呼吸声太大，吵着他们了！"于是我们又开始憋气，脸涨得通红，结果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最热闹的要数扔鞋子的游戏。不知是哪个“促刮痨”哄小孩说，七夕夜里把自己的鞋往天上扔，掉下来的就会变成金子。这可太诱人了！我们这些"小炮仔子"谁兜里没揣过几枚皱巴巴的一分纸币？要是能变成金子，那该多好啊！

   又一年的七夕，那天晚上：晒谷场上挤满了人。大人们摇着蒲扇看热闹，我们几个早早脱了鞋子，攥在手里摩拳擦掌。"我先来！"小胖举起他的虎头鞋，使出吃奶的劲往天上扔。鞋子划了个弧线，"啪"地砸在他脑门上，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你扔得太低了！"有人喊。小胖揉着脑袋，不服气地又扔，这次扔得挺高，可掉下来还是布鞋，砸在地上沾了层灰。

   我们轮流上阵，布鞋、凉鞋、甚至有人把妈妈的绣花鞋偷来扔。鞋子在空中飞过来飞过去，偶尔砸中谁的脑袋，就引来一阵哄笑。王大叔故意逗我们："要心诚才行！"于是我们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变金子变金子"，扔得更卖力了。直到把胳膊扔得发酸，地上散落着十几只鞋子，连半片金叶子也没见着。可谁也没觉得失望，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小胖的虎头鞋飞到了草垛上，我们费了半天劲才够下来，鞋面上的老虎头都被露水打湿了。

      如今再想那些事儿，总忍不住笑出声。那时的大人说话，我们是相信的，相信鹊桥能横跨星河，相信葡萄架下能偷听到情话，相信鞋子扔向空中能变金子。小时候，最天真，最珍贵的不是真能看见鹊桥，而是愿意相信鹊桥存在的那份心。就像现在，明知天上没有相会的牛郎织女，可想起那个瓜架下，那个葡萄架下的夜，心里还是会暖烘烘的——那是我们用天真，为自己搭的一座通往童年的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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