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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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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9-2-24 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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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昨天 09:1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江苏苏州
    本帖最后由 清秋丽影 于 2025-7-29 06:43 编辑

           那是1976年的夏季,热风裹着田埂上的土腥气,卷着滚滚麦浪漫过晒得发白的土路。沉甸甸的麦穗垂着头,被风推得东倒西歪,像金色的潮水拍打着堤岸,连空气里都飘着麦秆被烈日炙烤后的焦香。队里抢收麦子的活儿压得人喘不过气,天不亮就得扛着扁担下地,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很快被太阳蒸干,留下一圈圈白花花的盐渍。一担麦把上了肩,压得脊梁骨咯吱作响,像是随时要断开,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龟裂的泥土,洇出个小水点,转眼就被热风舔舐干净,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歇晌时,我坐在田埂上扯下头上的草帽扇风,忽见队长的儿子背着黄帆布包从田边走过。因为他爸是队长,大队把小学代课的活儿塞给了他。那黄帆布包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边角磨得发亮,里面装着的范本。范本里的内容,他能认识多少?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说。队里那些知道他底细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只是秤砣被人情世故压着。我攥着手里的草帽,麦芒扎得掌心又痒又疼,心里像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乱麻,有羡慕,有不平,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酸得牙根发紧。

    那天我挑了一整天的麦把,肩膀被扁担压得又红又肿,肩皮都磨破了,沾着粗布衣衫一碰就钻心地疼。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每走一步都要攒足力气,仿佛脚下不是土路,是没膝的泥潭。收工往床板上一躺,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装过,连脱鞋的力气都没了。窗外的虫鸣刚起了个头,叽叽喳喳的,我眼皮就重得像坠了铅块,头一沾枕头,就栽进了黑沉沉的梦乡。

    梦里,我竟站在了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木格窗棂漏进细碎的阳光,在水泥地上拼出晃眼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黑板擦得锃亮,“知识就是力量”几个白粉笔字笔锋挺括,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站在讲台上,手里的课本微微泛黄,纸页间飘着淡淡的油墨香,混着窗外的槐花香。讲台下坐满了孩子,几十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浸在清泉里的黑葡萄,睫毛忽闪忽闪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期待,还有一种让人心头发颤的信任。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像堵着团热流,又暖又胀。那种庄重,那种被需要的自豪,是挑着担子在地里劳作时从未有过的,像一股清泉漫过干涸的心田。

    醒来时,窗纸已经泛白,带着点青灰色的亮。我摸了摸眼角,竟有些湿润,冰凉的泪渍沾在指腹上。原来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藏着这样一个念想——站在那方讲台前,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字、那些道理,说给那些眼睛亮晶晶的孩子听。

    梦后,日子照旧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里过着。我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压在心底,跟着生产队的节奏弯腰、直身,任凭手掌磨出一层又一层厚茧,任凭额头刻下深浅不一的汗痕。只是在记自己工分时,偶尔会对着记工本上歪歪扭扭的字发呆,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浮想着课本里那些横平竖直的笔画,像一排排整齐的禾苗。

    时过一年,也就是1977年的秋。那天,天格外高,像块洗过的蓝布,云格外淡,像棉花糖被风吹散了似的。玉米秆在田埂上晒成了金褐色,叶子卷成了细条,空气里飘着熟透的稻谷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好闻得让人想多吸几口。下午,我正与社员们在地里掰玉米,玉米叶划过胳膊,留下一道道红痕,黏糊糊的玉米浆沾在手上,又痒又黏。忽然听见大队通信员老刘扯着嗓子喊我:“胡兴来,学校的孙校长找你!”

    我手忙脚乱地拍掉身上的玉米须,心里在打鼓,像揣了只小兔子。孙校长是从泰州下放来的知青,高大帅气,白衬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眼睛里藏着读书人特有的清亮,说话总带着书卷气,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却让人不敢怠慢。我跟着老刘往学校走,土路被晒得发烫,鞋底黏着金黄的尘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飘飘的。

    虎头学校的校门是两扇旧木板门,漆皮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像老人手上的裂纹。门轴吱呀作响,孙校长就站在门内的老槐树下,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身上。见了我,他眼睛笑成了弯月:“胡兴来同志,大队革委会已经研究过了,让你来学校带课。”

    我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从玉米秆上扯下的枯叶,那叶子被我捏得变了形,黄绿色的汁液渗出来,沾在指缝里。带课?取代队长的儿子?我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张了张嘴,只说出个“这……”,后面的话像被喉咙吞了回去。

    孙校长见我发傻,又补了一句,语气轻快:“明天就来报到吧,先从三年级语文教起。”

    我在回家的路上,脚底下像踩着云,软绵绵的。秋风卷着槐树叶在我脚边打转,沙沙作响,我却像听不见任何声音,满脑子都是疑问: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跟“文化”二字沾过边。我有何德何能?天上的“馅饼”怎么会砸到我的头上?这不会又是梦吧?

    我正式上课后,一个星期五的傍晚,跟我搭班的冯老师,在办公室里与我喝茶闲谈。办公室里摆着几张旧木桌,桌面上的搪瓷缸子泡着粗茶,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飘出股清苦的香。他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说:“兴来呀,你知道为啥找你不?”

    我摇摇头,捧着热茶的手有些发烫,瓷缸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

    “前阵子,我与孙校长去乡里参加函授培训,你的高中语文老师,戴恩洋先生讲课时,说到写作文。他突然停下来,对满堂的老师说:‘当老师的一篇作文,写的还不如我学生胡兴来写的呢。’”冯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又说:“就这么一句话,孙校长记在心里了。”

    戴老师!我猛地想起来了。他总穿着件灰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批改作文时,总爱在好句子下面画波浪线,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比课堂上的任何声音都让人安心。我高二时写过一篇《秋收》,把割稻子时看见的火烧云、听见的虫鸣、鼻尖萦绕的稻香都写了进去。戴老师在文末批了满满一页评语,说我“文字里有泥土气,更有精气神”。原来,这话不是随口一说,竟像一粒种子,被风吹到了孙校长的心里,悄悄发了芽。

    冯老师猛喝一口茶,茶缸子在桌上轻轻一磕,接着告诉我,孙校长从培训班上回来后,跑了三趟大队部。找分管教育的李主任,磨破了嘴皮子要你来当带课教师。李主任又跟大队书记金恩富汇报,金书记听了半天没作声,看样子有些为难。
        没过两天,大队革委会召开有关人员碰头会,专题研究换人的事。队长自然不乐意,拍着桌子发难,脸红脖子粗地问:“为什么要换我的儿子?为什么……?”
          孙校长是个有分寸的人,只字未提队长儿子的短处,铁了心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能误人子弟”。
       其实除了队长之外,其余的参会人,都是和尚吃斋,肚里有素(数)。谁不清楚他儿子几斤几两?
          最后决定:我去学校带课,队长的儿子调到大队厂里工作,也算给了队长台阶下。

       就在这时,孙校长来到办公室,坐在我的对面,随手拿起我的备课本。那本子的纸页已经被我翻得有些卷边,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写满了空白处。他指着那些字说:“戴老师没说错,你这字里行间,有股认真劲儿。当老师,最怕的就是不认真。”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着什么。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备课本上,把那些蓝色钢笔字照得格外清晰,笔画间仿佛有光在流动。我突然想起那夜的梦,想起那些亮晶晶的眼睛。原来梦不是虚无缥缈的,它会藏在岁月里,等着一个契机,等着一句话,等着一阵风,把它吹进现实,像一粒深埋的种子,终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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