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感觉头疼脑热的小病是要比以前明显地增加了。又因长期晚自习,很少有锻炼的时间,我想趁着这个暑假好好休养一下身体。
晚饭后水灵来信息说:"我们去小区散步赏荷吗?"我咬着半块西瓜就带着女儿冲下楼,见她正用鞋尖拨弄石榴树下的落果。那些裂开的红宝石在暮色里渗出蜜汁,引来两三只灰喜鹊在枝头跳跃。"听物业说今晚荷塘要放灯。"她说着拽我往栈道跑,裙摆扫过冬青丛时惊起一串露珠。
石榴树在夕照里爆开第一颗红宝石时,整座小区的黄昏突然有了甜腥的裂痕。我数着那些撑破果壳的晶莹籽粒,听见树梢的灰喜鹊正用喙尖敲打暮色玻璃——原来它早偷藏了几枚,准备送给巢里雏鸟当弹珠玩。树下的长椅上,穿蓝布衫的老先生摊开晚报,字里行间漏下的光斑,惊动了蚁群搬运石榴汁的队列。
今晚,没有皓月,星朗稀疏,我们三人漫步在小区跑道上。整个城市繁华褪去,万物归于平静,我深深的长长的呼吸着,吸纳大自然的精华,吐尽胸中积尘,此刻我的心境,就象初生婴儿一样纯真自然,毫无念想。每天在纷繁的生活中困顿着,计较着,矛盾着,徘徊着,只有此刻,漫步在夜空下,才能享受到这种淡到极至超然物外的内心的空灵。
跑道是个圆,只要我愿意,可以没有终点,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疾不徐,用我自己的节拍走我自己的路。有人追上了,有人赶过去了,可这有什么关系,我正静静的享受着沿途的风景,收获着对生命的感动和感恩。
这时,女儿突然驻足,指着水面惊呼:"快看!亭子掉进荷塘了!"涟漪间的倒影确实比实景更灵动——翘角化作游鱼背鳍,灯笼成了浮动的金箔,而掠过水面的夜鹭,正用翅尖缝合现实与镜像的缝隙。
在我眼里,暮色中的鱼池简直就是一幅硕大无比的水墨画;它开阔,宁静,澄澈透明,极像一位大气、安静而又超凡脱俗的处子。置身其中,养眼养心,怡情怡性!
荷塘边的石栏还带着白昼的热温。女儿趴在栏杆上数睡莲,忽然有只蓝蜻蜓停在她指尖。"是来充电的。"她顽皮地晃动手腕,惊得那小生灵急转飞向待放的荷花。我低头看池底,青蛙蹲在卵石上鼓腮,吐出的气泡裹着碎光浮到水面,恰好接住高楼玻璃幕墙滑落的半枚夕阳。池底的金鱼是液态的火焰。红白鳞片搅动水影,把倒映的云絮撕成碎绸。女儿蹲在木栈道边,她投下的面包屑突然化作金色符咒,鱼群立刻排列成《洛神赋》的章句。对岸的六角亭里,穿月白衫子的老人正往水面撒米粒,他每扬一次手,就有无数尾游动的晚霞聚拢成漩涡。
水灵不知何时也静默下来,蹲在栈道边用手指轻触水面。涟漪荡开时,一朵半开的荷花突然颤了颤,像是被她惊扰了清梦。'你看,'她压低声音,'那朵花苞尖上停着露珠,像不像戴了钻石王冠?'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滴剔透的水珠悬在粉紫花瓣的尖端,将渐暗的天光折射成微型彩虹。远处传来几声蛙鸣,荷塘底的暗影里,隐约可见青蛙鼓动的腮帮。
我们久久伫立在荷塘边,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眼前这方水域里,荷花们正上演着生命的轮回剧——有的已然盛放,粉瓣舒展如芭蕾舞者的裙裾;有的犹抱琵琶半遮面,青涩的花苞里藏着未拆封的月光;更有些已结成莲蓬,蜂窝状的孔洞里,正沉淀着整个夏天的秘密。女儿的脚步声惊起一只夜鹭,它掠过水面时,翅尖划出的波纹让整片荷塘突然活了:荷叶起伏的节奏裹挟着我们的呼吸,莲蓬在风中轻晃如编钟,而藏在花苞深处的露珠,此刻正把渐暗的天光酿成蜜酒。
暮色渐浓时,荷塘依然还拽住我的衣角。直到女儿说:“去追萤火虫吧!”我们才惊觉已在荷塘边站了近一个小时。女儿笑着拉我衣袖:'再不走,保安该来捞我们这三个个'偷荷贼'了。'回望那片水域,盛开的荷花已隐入夜色,唯有未绽的花苞还顶着露珠,在灯影里闪着微光。
女儿突然牵着我钻进树林小径。那些藏在灌木丛的LED地灯确实像被困的星辰,把她奔跑的身影切成闪烁的胶片。我们喘着气停在石榴树下时,整棵树正在暮色里发酵——某个熟透的果实突然爆裂,籽粒砸在青石板上,竟溅起类似钢琴键的清响。女儿拾起一粒对着路灯端详:"像不像凝固的晚霞?"
途经游乐场,秋千还在惯性里摇晃。穿恐龙睡衣的男孩指着我们喊:"姐姐头发着火了!"原来是亭台灯火透过竹叶间隙,在我们肩头洒下跃动的光斑。女儿笑着摘下发间不知何时沾的石榴花瓣,轻轻一吹,它便载着满身暮色,飘向荷塘里那盏最亮的波纹灯。
今天,我们像误入舞台的观众,看这场生命轮回剧在暮色里无声上演。直到路灯亮起的刹那,荷塘才松开对我的禁锢——最后瞥见那朵半开的荷花,它颤动的花瓣尖上,还悬着水灵曾说过的"钻石王冠"。归途的石榴树下,坠落的果实替黄昏按下休止符,而荷塘里未拆封的月光,已悄悄钻进了我的衣兜。
抬头望天,黑蓝色的深邃的天幕上缀着点点繁星,他们忽明忽暗,眨巴着眼睛,伴我们前行。现在伴着我们的是一群星子,一个转角后,陪伴我的却是另外一批,再转过来,又碰上了那曾伴我走过一段旅途的微笑着的亲切的面孔了。我微笑着,感叹着生命的奇妙,真的,这就象是一条人生之路,那些遇见的星辰、荷花、青蛙、蝉鸣、鱼儿、石榴等就是人生各个阶段伴我前行给过我帮助的朋友,他们分担着我的忧愁,也把快乐传递给我.
夜晚的小区,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与忙碌,只剩下这份宁静与和谐,让人心生向往,流连忘返。
走累了,该回去了,温暖的家,正在前方守候。
回到家老公已经睡了,便开始了我爬格子时间。临睡前,我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水灵发来傍晚拍摄的视频:镜头掠过荷塘时,突然有锦鲤跃出水面,鳞片反射的夕照与亭台灯火在瞬间交叠。背景音里我们的笑谈、蝉鸣的余韵、还有远处老人收音机飘来的评弹唱词,正层层渗入小区的黄昏肌理。这让我想起分别时她说的:"你看,我们也是亭子的一部分了。"确实如此——当月光给飞檐勾上银边,那六角攒尖的轮廓里,分明藏着两个女人被光影拉长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