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厕保洁员

浮梦怀远 · 发表于昨天 21:08

　　俗话说，人有三急——尿急、便急、屁急是憋不住的，尤其在大城市心急火燎找厕所，相当窘迫。逛北京老城区就没有"三急"后顾之忧，胡同每隔200米便有一个公共厕所。

　　我租住的大杂院，大门口斜对面就是公厕。这公厕属于二类厕所，男女厕各有6个隔板蹲坑，还有个方便腿脚不便的老年人使用的马桶坐便单间。3平米的管理间是保洁员遮风避雨和睡觉的地方。这个公厕的优越性在于保洁员能自己做饭吃，有地方睡，而三类公厕的保洁员吃食堂、住在环卫公司宿舍，遇到阴雨天得自寻躲避。

　　自2014年起的十年间，我见更替的保洁员如过江之鲫。

　　第一对保洁员，老吉夫妇，山西人。老吉40多岁，个不高，长得干瘦，尖嘴猴腮。他老婆比他小几岁，长得高大，身材丰满，有力气。老吉待得久混得熟，和胡同老北京相处融洽。大杂院门口老北京支桌子打牌，他参与其中有说有笑。他手机玩斗dizhu，赢过一袋米。

　　2018年底，老吉夫妇不干了，准确说被劝退，环卫公司不再续签合同，要求厕所保洁员要用北京的低保户。老吉伤感地说，没想到清退低端人口，第一刀就砍到他头上。老吉夫妇到朝阳区继续做公厕保洁，变成一个人负责几个厕所流动打扫的那种。

　　随后，老方夫妻来了。他们是怀柔人，好歹是北京人，说话举止间没有自卑感，没有刻意讨好他人的姿态。听说他们夫妻俩工资月合计小一万元，老王咂嘴表示羡慕。这期间，胡同垃圾桶设有垃圾分类员，老方和分类员老张聊得投机。老方夫妻的儿子上大学，小伙子长得阳光帅气，过来过几趟。

　　老方夫妻干了两年多，听说环卫公司财政压力大，还得启用外地人。2021年春节后，老方夫妻转岗做巡视，就是骑着电动车检查各个公厕卫生。巡视岗位需要人圆滑，老方之前做过服装厂班长，手下管过10多号人，有管理经验。

　　接替老方的，是一对甘肃夫妻，属于80后，年龄还不到40岁。女的烫着卷发，画着淡妆。这对夫妻不和老北京聊天。这时，工资待遇大幅下降，他们只干了大半年便撤了。

　　后续就是临时性的，一个黑脸老妇干3个月，总嚷着干不久，一个人干两个人活累死人，还只给一个人的工资。随后的河南人老徐，1.7米的大个子，人高马大。一个月满勤，到手工资满打满算3600元左右，他说到他们老板这已是三包——总包、二包、三包。经常见到五六个保洁员聚在管理间开会，一个平头中年男给他们讲注意事项，讲如何规避罚款。

　　冬季，老徐在大杂院门口说，这月奖金200元没了，因为棉卷帘放在门口被偷了。老徐感觉很憋屈，我和老王表示同情。老徐右臂着凉发麻发木，到北京第六医院检查花去一千多元，说是动脉粥样硬化。老徐说，北京看病太贵，便请假一周回老家看病。

　　老徐迟迟未回，环卫所安排一个1.3米的侏儒保洁员顶岗，个子与老徐形成强烈反差。矮个男保洁员36岁，未婚，爱刷抖音看美女。他干活纯粹是应付，卫生状况常被老北京说脏得不能下脚。矮个子保洁员应付一个月，环卫所安排一对50岁那片的涿州夫妇过来。女的负责这大杂院公厕卫生，男的负责胡同另一头厕所卫生，吃住在管理间。

　　大约一个季度，涿州夫妻离开，矮个保洁员再次归来。管理间还住着矮个保洁员的母亲，她在胡同里鼓楼中医院干保洁，长白班。一早一晚，老母亲帮着他搞厕所卫生。老王对矮个保洁员说，你要好好干，你干不了的话，你老妈都没地方住。可惜，矮个保洁员不听劝，玩抖音看美女，依然我行我素搞卫生，干了两个月被辞退。

　　疫情之后，大杂院的厕所保洁员走马灯似换人，能干半年的就不错了。公厕定员两人，男女保洁员分别搞男女厕所。只是随着政策和环卫公司财力变化，一会用本地人一会用外地人，疫情后慢慢固定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通常来说，女的搞男厕卫生比较自然，男的搞女厕卫生要吆喝几嗓子里面是否有人才能进去。

　　最近一年，来自都江堰的老妇获得胡同好口碑。她闲不住，间隔20多分钟就搞一遍厕所卫生，见到蹲坑脏了就打扫，把蹲坑擦得一尘不染，把玻璃窗擦得明亮。她来北京，因为她妹妹一家住在南锣鼓巷。当年在都江堰，她妹妹嫁给一个北京知青，后来一起返回北京，如今有两套房子，退休金八千一个月。她讲，老伴过世了，一个儿子在成都，一个儿子在郊区昌平，都不管她。说到难处，她哽咽擦眼睛。姐妹两人的命运一个天一个地。

　　一个公厕，见证人来人往。一个公厕，映照小人物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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