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会有遗憾吧

夏宇 · 发表于 2025-8-30 23:00:32

本帖最后由夏宇于 2025-8-30 23:03 编辑

　　今晚八点，刚散完步回来，手里还攥着半瓶没喝完的莓茶，正准备去冲凉，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屏幕亮的瞬间，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哥，晚上有空没？出来聊会儿？”
　　是他。1998年生的小孩，算下来今年也该二十七了，早不是当年那个穿校服的模样，该叫青年了。我总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五年前在郴州——那回我去市里开会，特意叫他从外地赶过来陪我小喝一杯，顺便带他认识下郴州的一些主任。结果那晚，我喝醉了。第二天，我还在床上躺着，他就做着绿皮火车走了，还说发高热了。
　　后来呢？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是他忙着写论文，我应付医院里的稿子和家里的琐事，消息发着发着就断了，像耒水河里的两股水，走着走着就绕了弯，再也没并到一处。
　　我回了句“等我二十分钟，冲个凉先。”换了件薄白短袖下楼。远远就看见他靠在一辆银灰色小电驴上，在路灯下晃着脚。走近了才发现，他比五年前宽了些，以前总晃荡的肩线，现在把衬衫后背撑得有了弧度，倒像个能扛事的样子了。
　　“哥，上车。”“去龙王庙公园呗？昨天约你聚，你倒好，喝多了抱着酒瓶子说要去看湖，最后被你朋友架回去了，没去成。最重要的是还骂了人！”
　　“我真的不记得昨晚说了什么了，也不知道骂了谁！估计心情不好吧。”
　　电动车是新的，他说这几天刚买的，“汝城老巷子多，开车找车位费劲，小电驴方便”。我坐在后座，手轻轻搭着车座边缘——风裹着耒水河的凉气吹过来，混着路边樟树的清香，竟和五年前我骑小摩托载他去乡下吃饭时的风，有几分像。
　　那时候他坐在后面，总怕我开快了，两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现在换他载我，过路口时会轻轻偏过头说“哥，扶紧点，前面有减速带”，声音比以前沉了些，稳了些。
　　街上的店大多还开着，教育局门口的臭豆腐摊冒着热气，香味飘了一路。
　　“你之前在郴州规培时，校门口对面有家‘宽粉’，你吃过吗？”我问他，他突然回头看下我，眼睛在路灯下亮着，“那时候我总嫌不辣，我偏要加双倍辣椒，边咳边吃，说‘下次再也不吃了’。”
　　“早就没开了，至少我不知道有那家店子。”他说笑，车把晃了晃：“规培在郴州待了三年，倒把辣瘾练出来了，不过还是想尝尝家里的味道——我以前给你做的菜，你都说不好吃！以后再也不做给你吃了！”
　　“切，爱做不做！”我拍了拍他的腰，触到一点硬实的肌肉，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龙王庙公园比我想的热闹，有跳广场舞的阿姨，还有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夫妻。他把车停在老樟树下——还是五年前的那棵树，枝桠比以前伸得更远，叶子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
　　我们找了张木凳坐下，湖风从水面吹过来，带着点湿凉，把额前的头发吹得晃了晃。“哥，我下周去人民医院心内科一区，正式上岗了。”
　　他望着湖面，声音在夜里显得很清，“规培那几年，才真懂你以前说的‘医生哪有时间矫情’。有次值夜班，从晚上十点忙到天亮，来了十多个急诊，最后瘫在护士站喝葡萄糖，突然就想起你以前值完夜班，眼睛通红还得给我回消息，我那时候还抱怨你慢。”
　　我没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五年，我也没怎么好过——离异那年，写稿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家对着空房子，总想起他以前回汝城，总爱一起吃个快餐，聊聊天。偶尔还会因为一点小事吵两句。那时候我总嫌他吵，觉得小孩子气；他却总说我强势，跟我说话有“压力”。现在倒觉得，那样的吵闹，是多踏实的烟火气。
　　“那时候……”他顿了顿，手指在木凳边缘划了划，声音轻了点，“我总觉得能一直跟你聊下去，后来毕业、规培，一忙就慌了，怕打扰你，也怕你早忘了我，就没敢联系。”
　　“我哪能忘。人这辈子，哪能什么都攥在手里？你那时候小，我也没好好跟你说，有些路，总得自己走一遍，才能长记性。”
　　他低头笑了：“哥，我现在懂了。以前总觉得这五年没联系是遗憾，现在见了你才知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就算走的路不一样，也挺好的。”
　　风又吹过来，一片樟树叶落在他的脚边。我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我旁边，手里捏着个没吃完的糖，问我“哥，我以后当医生了，是不是就没时间跟你见面了？”
　　那时候我没答上来，现在倒想跟他说：不是所有在意的人，都要一直并肩走。有些陪伴，就是陪你走一段路，看着你从懵懂的小孩，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然后各自走向更远的地方——就像他现在要去心内科的病房，要握着听诊器守着病人；而我，还在码字，把那些符号、文字堆成一篇小作。
　　我们聊了很多未来的事。他说想在汝城找个踏实的姑娘，以后家庭工作两不误；我说等忙完这阵子，想把书架重新整理下，把以前没看完的《边城》找出来，再翻一遍。没提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没怨过这五年的空白，就像聊起昨天刚见过的老朋友，自然得很，连沉默都不觉得尴尬。
　　快十点的时候，他说送我回去。我坐在后座，看着他的背影——比以前结实多了，能扛得起规培的苦，也能扛得起以后的日子。风里没了刚才的凉意，反而带着点暖，像小时候外婆在灶台边烤的红薯，温温的，不烫人，却能暖到心里。
　　到加油站的时候，他停下车：“哥，下次有空，一起去吃臭豆腐？我请你，加双倍辣椒和萝卜干，跟以前一样。”
　　“好啊。”我拍了拍他的胳膊，“上班别太拼，值班室备点饼干，别饿肚子。”他笑了，点头：“你也是，熬夜别总喝咖啡，对胃不好。”
　　快下坡时，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他刚驶过第二个路灯。银灰色的车影在夜里晃了晃，慢慢消失在眼前。
　　书房的灯没开，我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摸着那瓶还凉着的莓茶，像五年前那些夜晚，跟他聊天的点点滴滴。或许，是有遗憾吧。遗憾没及时回他当年那条“哥，我论文过了”的微信，遗憾这五年没说过一句“你还好吗”，遗憾那些一起吃粉、吵闹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可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原来有些人，就算隔了五年，就算走了不同的路，再见面时，还是能像以前一样，聊得开心，笑得自在。
　　遗憾从来不是块压在心里的石头，挪不开也扔不掉。它更像老樟树的年轮，一圈圈刻在时光里，提醒你以前走过的路，遇过的人，也让你更珍惜现在的日子。就像他说的，有些约定，换种模样也能接着走——比如下次的臭豆腐，比如以后他值夜班时，我给带份热乎的粥，比如偶尔想起对方时，能笑着跟自己说“哦，他现在挺好的”。
　　窗外的风还在吹，屋里的猫听见开门声，挠着猫砂盆喵喵叫。我想，后天他上班时，或许可以发个消息问问他：心内科的值班室，有没有备着常用的葡萄糖？毕竟，都是在汝城的医院里，都是要守着“未来”的人，以后的日子，慢慢走，总能再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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