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征文稿之三 李世荣《你去哪里了》

李世荣

       几天前在征稿小组群里看到朱乾怀发的《难忘师生情》，作者是朱荣华。我眼睛一亮！就是那个和我有过多年交往，我在他家里喝茶、吃饭，还和他同床睡觉的朱荣华吧！我迫不及待问乾怀，如果是的，请告诉我荣华的电话。果然是他！
       不记得多少年没见面了？要不是尹老师发起这次回忆写作活动，我们就老***不相往来了。我马上打电话。听到我的名字，荣华也很兴奋。他竟然在电话中问我一句别的同学都不会问的话：“你本来和我是同班的，你后来到哪里去了？”我忍住笑，心里对他说：以前你和我在一起谈天说地还少么，你怎么没问这话？你早问不就早知道了。我回答他：“我后来去十二班了。”他非常惊讶地“啊”了一声，说：“你怎么去了十二班？”我告诉他：“我留级一年。学校里可能只有刘主任知道，班主任康文德老师都不知道我是十一班来的。”荣华又惊讶了：“你学习成绩蛮好的怎么留级了？”
       电话刚挂掉，荣华发短信来了，要我加他的微信。
       确实，我在十一班得了“甲等奖”呢！刘主任发奖，五张红色的一元钞票，用红纸箍着，放在奖状上面的。我把奖金交给我母亲，她向邻居炫耀说：“买得一担红薯咧！”
       我就是得了那个奖之后不久无缘无故旷课十几天。同学们不要问我为什么逃学，我回答不出来，真的。


       我高小毕业考初中了。我告诉母亲，老师说的，明天中午要推迟一节课的时间回家吃饭。母亲点头说“晓得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从柴火灰里面翻出两个巴掌大的烤荞麦粑粑放到我的书包里面，嘱咐我说：“这两个荞麦粑粑没掺一点糠的。你不要当正餐，想吃就吃。‘饭饱文章健’晓得不。”母亲没过读书，竟然知道“饭饱文章健”，我回答“我要考两个百分！”
       我算术一百分，语文九十八分。我心里很不满意，不是因为扣了两分，而是我一贯语文比算术好啊，两个分数应该倒过来。
       邻居接二连三来我家里，祝贺我家“中一举”。我母亲高兴得总想笑。后来我无数次告诉我的儿女和孙辈，我们那个年代考上初中比今天考上大学还风光，他们不相信。我就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近几十年来我看到这么多考上大学的，邻居没夸他家‘中一举’了！”
       一个花甲过去了，那喷香的荞麦粑粑的味道似乎还在我嘴里。那个奖赏与鼓励，今天没有任何美味能够与之相比。什么肯德基，披萨和大闸蟹，统统靠边去吧！   
   
       再说一下那个“甲等奖”。我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奖钱的？反正之后是没有了。我不是说我读书怎么行，我的意思是之后所有的学校领导都不敢搞金钱物质奖励了。那个奖可不是我虚构的，三百多师生尤其是十班和十一班的同学肯定还有人记得。按理说，我得了那个奖励应该受到激励，更加发奋读书；可是我大概是走夜路碰到野鬼了，迷迷糊糊竟然不想读书了。
       我的班主任谭长生老师叫顺路的同学带了两次纸条要我回学校上课。八中后来的同学不认识谭老师，尹老师知道。我现在还和谭老师有联系。我心里很想念老师和同学，每天心慌意乱非常难受，脸上不好意思回学校了。旷课时间越长越觉得学校陌生。
       我曾经和杜同学说过这事。他问我为什么留级？我逗他玩，说我喜欢十二班一个女同学，故意留级的。他竟然信了。他也是糊涂了，我在十一班的时候哪有十二班？还没招生呢！再说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正是饥荒岁月，整天想的就是学习成绩和饥饿的肚子，根本不知道喜欢女同学这回事。
       我父亲知道我旷课了，说要么把我赶出去算了，要么老老实实回学校读书。其实我很想回学校，就是没人来拉我，我不敢去，怕学校不要我了。心里就是要个大人送我去学校。
       我坐火车去父亲那里，要他送我去学校。在火车上面我浑浑噩噩，脑子里非常凌乱。我想父亲肯定会打我的。换做我将来有这么个淘气儿子，我也会暴打一顿的。父亲打我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可能会当着他工作单位的同事或者领导的面打我。我越想越恐惧，忽然听见广播喊“列车运行的前方到达范家山车站”，我立即决定躲过这顿严重伤害我的自尊心的暴打，不去邵阳了，马上下车。
       我下了火车才猛然想起，我今天进退两难了，去不了邵阳也回不了家。幸好身上还有一块多钱。我漫无目标走在范家山街上。心里一个个想着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非常酸楚，想哭又怕别人笑话我。
       我不知道自己来回走了几趟，抬头看到“和平旅社”四个黑字，我知道今天既不能回家也不敢去邵阳见父亲，只有在这里住一夜了。
       女服务员这么胖，不知道她一天吃几餐饭？肯定每餐都吃得饱饱的。我心里愤愤不平，暗自骂她“吸血鬼”。她很冷淡地指一下柜台上面的本子：“住旅馆登记名字！”我拿起圆珠笔，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我的名字了！我非常伤心，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那我就是废物了，还读什么书？胖女人不耐烦了，大声说：“名字都不会写么？你是傻子吧！”我气得想骂她，不过我不敢。她这一声讥笑，我反而清醒了，写下名字和性别。她站起身来看一眼，有几分惊讶：“字写得蛮好的，不是傻子嘛！”脸上竟然有了笑容。我也就不恨她了。
       我在和平旅社的房间里无声地哭泣。最后还是决定去见父亲。如果我这次走了相反的方向，我就再也不能读书了。
       脾气暴躁的父亲竟然没打我，请假回家送我到学校。父亲在路上告诉我，我奶奶娘家和刘主任家有点“丝瓜搭柳叶”的亲戚关系，刘主任会收我的。
       我在刘主任面前不敢抬头。一个得“甲等奖”的落到这个地步，我真的无地自容！
       刘主任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他说的话都能用文字记录，没有口头禅。包括复课闹革命，我在八中四年多，没听见刘主任发过脾气说过重话。这可是高深的修养形成的境界！他是我心中的楷模，我一直在学他的口语艺术。哪怕他批评我，都觉得很动听。
       刘主任那天的话语至今在我耳边：“要论学习成绩，他赶班没问题。不过依我的想法啊，留一级更稳妥。”我父亲问我怎么想的？我心里想的是不能留级，留级了我怎么见同学的面？羞***了！可是现在我理亏了，旷课这么久刘主任没处分我了，我还有什么说的。我想刘主任也真是的，你给我发的奖，又说我赶班没问题，那你为何不好事做到底，让我回十一班呢。可是我不敢违背刘主任的意见，我说听刘主任的话。说完我就失声痛哭了。泪水的成分很复杂，羞愧中还有几分委屈。
       刘主任竟然起身从洗脸架上拿来毛巾给我揩眼泪！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马上意识到不接毛巾是不礼貌的，我赶紧双手接过。我被感动得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父亲说起我奶奶和刘主任家有点亲戚关系。刘主任微笑着站起身来，再一次和我父亲握手，说他知道我爷爷奶奶的名字，不是很亲的关系，多年来没什么来往，不认识我父亲，今天知道这层关系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刘主任竟然向我父亲建议让我读寄宿。他的原话是：“李师傅你考虑一下啊，假如家里能够承受一个月五块钱的伙食费，我建议让他读寄宿。学校附近生产队给了我们种菜的土地，学校里肥料充足，蔬菜是足够的。食堂伙食是不差的。”我父亲竟然点头了，叫我写下学校的地址，说每个月给我寄五块钱。这是超出我的梦想的美事啊！我家离学校五六里路，不是刘主任建议，我绝对不会想起来学校寄宿的。
       我很长时间不敢和十一班的同学见面说话。直到毕业我们班上没有一个同学知道我是从十一班留级来的。刘主任的保密工作做得够严密的。
       后来我去青树坪赶场，到刘主任家里，听刘主任说他因身体问题不能吃猪油，可以吃香油，茶油最好。正好有两个新泽公社的泥水匠跟着我们在朝阳煤矿建房子，说他们那里的茶油好，我可以给刘主任买些送来。刘主任说好是好，就是太远了，难得费力。我说力气用不完的，就这么说定了。
       后来我跟着新泽师傅去了一趟他们家里。他们今后不在这里做工了，我可以去买茶油。      
       那时候没有单车更没有汽车，我送一次茶油一双手臂要酸疼半天，心里却是暖呼呼的。敬爱的刘主任，我什么时候想起都满怀感激。
       谨以此文公开回复我在十一班“失踪”的原委。
   
   
       作者简介：李世荣，男，生于1948年。1966年初中毕业于双峰八中，享“老三届”殊荣。务农多年后顶替父亲工作。平生三爱，文学、音乐与书法。随身爱好伴随晚年，自娱自乐于键盘、乐曲与笔砚间，竟不知何谓空虚无聊也！

清秋丽影

李老师，不错！能进论坛了，为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