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我很偶然地路过了这座城市。因为窗外骄阳似火，因为只暂住一个晚上，更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我别无选择地懒在床上。
吹着惬意的冷气，闲及无聊摸起床头的报纸，四个红字煞是夺目。“哟？《京九晚报》—这里明明是商丘，为什么送的是《京九晚报》呢？”当这两个疑问挤上心头，顺眼就瞥见了“商丘日报报业集团主管主办”的字样。随后莞尔一笑：“管它什么晚报，费那心思干嘛？无非打发一下时间罢了。”不过，封面左上角“影响力决定价值”的那句话似乎触动了我。
与报纸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我读高中那会儿，像所有的文艺青年一样，我常煞有介事地模仿某些成名作品的样子拼凑“豆腐块”给本地的某些报纸杂志投稿。虽然从没上过刊，却爱好得忘乎所以，连省下来的午饭钱都统统订阅了那些报纸杂志。参加工作以后，一个人背井离乡在省城住单身，漫漫长夜难熬，电视又难以适应心理的空虚只好再拿起报纸聊以填充。一来二去，报纸倒成了夜夜不离的好友。那时候的各类纸媒正在风口浪尖上，包括日报、商报、财经报、明星画报、故事报等等可谓满天飞。而我独独喜欢比较接地气的晚报，我一直觉得晚报的内容更适合如我这般市井小民的口味。当然，那时的省城，因为同时拥有省、市两家晚报，虽有发行、竞争读者等方面的问题，也难免内容重复尴尬，不过于我并无多大影响，甚至还因为有两家报纸而多了阅读的快感。两份晚报，除了新闻速递，我最喜欢省级晚报副刊的文艺范儿，那里的美文既养脑、养心，还有助于消化。市级晚报我最关注体育版，那里的赛事花絮、更衣室秘闻堪比一千零一夜。每天晚上都习惯性地先品尝美文大餐，转头再乐此不疲地钻进体坛的热闹，可能一般人难以理解我这种不搭调的阅读癖好，可能在某些人的心里以为我不太正常，但于我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和两份晚报相伴既悠闲又舒心，内心里喜欢这样“相看两不厌”或者“复得返自然”的日子。岂料世事难遂愿，时代的高速列车一旦启动，就不是惊心动魄和瞠目结舌那么简单。刚开始面对这样的速度，有些惶惶然地不知所措，无论顺风、逆风，都有被迷了眼、灌了满嘴尘沙地不适。跟着风跑，停不住脚，只能不间断地加油提速，否则就有被甩出时代的危机感。可异我并不具备加油提速的实力，一番跟风已让我平静的心气喘吁吁，其结果仍难免被现实所厌弃。“江湖夜雨十年灯”，当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循着记忆沉浸在从前的慢生活里面，才发现这场提速如骤起的狂飙，风狂雨猛，还夹杂着沙尘暴。慢，是根本慢不下来的。且不说现实的不允许，连最起码的环境、认知、精神、心理、欲求都发生了不可逆的转变，怎能再让我回到从前？当我扛着冥顽的盾牌，幻想只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能坚守初始的状态，却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茫然中再想起那两份曾经暖心的晚报，发现那两份晚报比之现实还要浮躁：省级晚报的版面增加了，可百姓的烟火气和副刊的美文不见了，多了拜金炫富、明星八卦和艳闻糗事。市级晚报有过之而无不及，体育版的热闹成了谣言横行、假哨赌球、无底线地域黑的温床……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该怎么办？直至不久听说那两份晚报终究没跳出现实的咒语而相继倒闭，我非但没感觉到惋惜，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适才瞥见“京九晚报”的字样，才从内心发出的“哟”的惊叹。
耐住性子浏览导页，直翻“民生版”，那里的场景我比较熟悉。通栏的一个标题：《高温下的坚守》。一组大汗淋漓的照片放大了烈日下的建筑民工、园林技师、环卫工人等八个小人物。感受得到，那几个小人物正用汗水诠释着坚守，字里行间都满溢着汗馊味。这组镜头让我出神了好一会儿，默默地读着结语：“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骄阳似火，他们难道不知道去吹着空调刷着手机？他们知道，但他们更知道所肩负的职责，知道自己必须坚守。为了这座城市的正常运行，每个商丘人都在付出自己的努力。”
继续翻动纸页，我无厘头地猜想：“下面该是八卦娱乐了吧。”
“女人味”的三个字不大，脂粉气也不算浓重，似乎尚可接受。瞟一眼标题：左边《柘城民间马蹄酥》，右边《商丘最具魅力餐饮企业展示》，有点超出我的预期。粗粗地读罢左边，再认真地读过右边，此“女人味”是在推介本地的名小吃和由女人执掌的餐饮连锁企业，而非我猜想的那个“女人味”。好奇由此牵着我的手很用心地往下翻。“文体娱乐”版已在眼前，可是一短一长的两篇文字《莫言获秘鲁天主教大学荣誉博士学位》《体彩人邵环：有一种公益叫做“坚持”》，气到的不只我的眼睛。
“难道—”我翻身坐起，把报纸摊在腿上，我想较一次真。
后二版是“厚重商丘”。“五泽十二水”系列之一百零一：“人文逢泽”《鹤驮老子歇高台》，不看内容，只这一小一大的两个标题便吸盘一样吸住了我的眼睛。阅读提示里的字如一泓清水漂过，这是一篇介绍老子在柘城驾鹤仙游、讲学论道、升仙而去的传说。品读第一遍，商丘在我的心里瞬间明亮起来，再品读第二遍不觉心生感慨：“商丘，原来是老子的布道之地，看来我和商丘的缘分绝非偶遇那么简单。”
循着历史的印迹，我像一个误打误撞的旅行者，不经意地就走近了这方秘境。秘境深处，一切喧嚣全部停止，时而是老子在踽踽独行，用他智慧的手撑开黑暗和迷雾。时而又看见有一道光，穿透历史的云雾，照亮迷路人的归途。秘境之外，留下柘城、七台八景和商丘等等两千多年以来每个历史转弯之处的路标。在这些路标指引下，我从这道门进去，再从那道门出来。我在惊诧，和《京九晚报》、和商丘、和老子这段传说的相遇已经不是时也、运也，命也的宿命安排，而是心灵感应的一种必然结果。“那么，进入商丘的城门我找到了吗？”扣住这个疑问，我的目光继续伸向了版面的下部：《源于商丘的成语典故》连载，本期解读的成语是“饮食男女”。文字详细讲述了这个成语的来源以及解析了成语的表相和内在，深度联系了孔子关于“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的社会属性。开宗明义地告知天下善男信女、红男绿女们，其实“饮食男女”不单单是“食、色，性也”形而下的人性本能，更包含了“人情、人义、人利、人患”形而上的普世价值观。表相的热闹和内里的厚重看似只有一墙之隔，实际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两篇读罢咂咂嘴，细观“厚重商丘”的整个版面，上半部安排老子论道，下半部讲解成语释儒，这何尝不是一个有意思的设计呢？
当夜，再读这份《京九晚报》，感觉齿颊生香，仿佛回到从前。
第二天即将离开，我随手把那份《京九晚报》塞进了背包，而且心里已惦记上今天的晚报。
到吧台退房，我轻声问服务员：“请问，你们今天还给客人送报纸吗？”那个漂亮的服务员先是一怔，然后操着方音问我：“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我想看看今天的晚报。”那个漂亮的服务员说：“好的先生，这就给您拿。”我缓了一口气，带着心事地追问：“我可以带走吗？”那个漂亮的服务员显然又一怔，然后露出微笑：“当然可以了，先生。”
坐上火车，从最后一版看起，我想知道今天的“厚重商丘”讲了什么，可没有“厚重商丘”，而变成了“文化商丘”。咽着口水，我把整整两个版面的《宋人的“顽固”》读个通透。该文主要讲的是春秋时期，定都商丘的宋国关于城濮之战、诚实守信、郑昭宋聋的三个典故，意在揭示那个诸侯纷争的时代，当别的国家都在圆滑处世，避战自保之时，唯独“异类”的宋国却不惜面对亡国的危险，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成为当时乃至后世历史上的不一样烟火。读罢沉思，宋国、商丘、厚重商丘和文化商丘像一串符号撞击我的心扉，而这串符号的核心无疑在“商丘”两个字。这座城市从历史中走来，又在历史的进程中特立独行，勾画了这座城市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的影象。我展开遐想：“如果老子是一座城，那么他代表着图腾，溶化进所有中国人的血液，成为中华文化和文明的脐带；如果历史是一座城，那么它代表着光阴，历史的每一段暗淡和辉煌都联结成文化和文明的经络，打通从远古到现代的时空隧道；如果商丘是一座城，那么它代表着无尽的宝藏，透过历史的切片，可以看见文化和文明的层积的过程，这些厚重的层积化作源源不断的养料滋养了这一方水土；如果《京九晚报》是一座城，那么它代表着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既是万花筒，也是一面镜子。万花筒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的景象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无论多么好看都不能沉溺。镜子则告诉我们不只用眼睛看别人，更要时刻能审视自己，在文化和文明的对接点上，历史一直在深情地注视着我们，我们也应该给历史一个更好的交待；如果这座城里包含着上述的所有元素，那么商丘一定是文明的都城，老子就是信仰的庙宇圣殿，《京九晚报》则是城门，我们都是饮食男女。”
到家的第一时间，我专门查找了有关商丘的资料，惊讶地发现，这里不光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尤其这里盘根错节的文化根须正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和勃勃生机。《京九晚报》让我感知了商丘，明白了“影响力决定价值”这句话的深意。
带着一分释然，我知道高速奔跑的时代，速食和快餐可以成为人们的生活习惯，也可能改变着人的生活口味，但文化和文明的传承决不会被暂时的浮躁和雾霾所淹没，惊鸿一瞥之间连心里某些长期的郁结也在溶化。
转眼几年过去，盛夏的商丘成了我的念想，尤其想到那句“殷商之源，通达商丘”曾经的广告词，我都会生出一种前往的愿望。也因了这句广告词，解开了当年那个关于“为什么是《京九晚报》而不是《商丘晚报》”的疑惑。“殷商之源”代表了古老传承，文化的生生不息。京九是“通达”的意向，是商丘从古到今，从内到外，从远到近的发展内核和血脉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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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0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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