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

蝶舞

  

【编者按】八月未央，笔者连读两遍。剧本一样的结构，散文一样的情节，诗歌一样的节奏，小说一样的韵意，一篇充满着感情的作品，一篇正能量的作品，一篇感人肺腑的作品。作品既没有用任何华丽，也没有任何浮夸、朴实的语言，却把笔者紧紧吸引。看到最后，不禁让笔者落泪。非常好的作品，非常纯情的作品，值得读者去好好阅读品味，特此推荐并推精。（编辑：悍雨啸风）

　　（一）
    八月的夜晚，已经初现了秋的端倪，微凉的风吹拂在皮肤上引得毛孔一阵阵紧缩。我站在‘浪漫星空’的大门前，目送着激情洋溢的同学们一个个挥手离开。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一个宣告着我正式成为成年人的日子，身后的‘浪漫星空’刚刚见证了一场属于青春印记的狂欢，喧嚣的音乐，撕心裂肺的吼唱，动感火辣的热舞，一群刚刚迈出青春萌芽期的大孩子们，以这样的方式在我十八岁这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属于我们这个年龄青春的印记。


    曲终人散，入夜微凉，酒精作用下已然微醺的我，站在七彩闪耀的霓虹灯下仿佛成了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正恍惚间，不期然便看见马路对面一个挺拔矫健的身影大步向我走来。我定定地站在那里，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一抹醒目的橄榄绿真真地告诉我这不是幻觉，可是这个人不是很忙吗？不是有任务要出吗？不是没办法赶回来我的生日吗？


    记得三天前，我还满心期待并盘算着在他的陪同下怎样度过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时，他一通赶不回来的道歉电话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那时候正在和萍儿在街边闲逛，挂掉电话后气得我一脚踹飞了路边的一个矿泉水瓶，负气似的把手机关掉丢进包里。


    记得当时萍儿瞪大眼睛望着一向性格温顺的我，夸张地捂着嘴巴说：“雯雯，你被雷劈了？我看见你的头顶在冒烟！”我斜睨她一眼，恶狠狠地说：“如果上天能听见我的祈祷，我希望它现在就把不能回来的那个人劈到着了火！”萍儿听罢咯咯地笑起来，扯着我的胳膊说：“雯雯你好狠啊，哪有人咒自己哥哥的，还诅咒要被雷劈，可真有你的！”


    还来不及收敛起惊讶的表情，哥哥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了吧？他黑了，也瘦了，可是一身橄榄绿的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仍然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英气。“雯雯，高兴傻了？怎么连一声哥哥也不会叫了？”哥哥一边说着，一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我的眼眶忽地一酸，握起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嘴里胡乱地说：“臭江海，谁高兴了？谁盼着你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这个妹妹都不如你的训练和任务来得重要，你回来干嘛啊……”脾气发到最后，竟然哽咽到再也讲不出半个字，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哥哥看到我闹，眼里瞬间闪过心疼，使劲将我抱在他的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柔柔地说：“雯雯不气，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太忙了。雯雯已经十八岁了，不哭不哭，还没过十二点呢，哥哥这不赶回来了吗，哥哥陪你一起过生日……”我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哥，这世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丢下我，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不要我。”哥哥闻言一震，有力的双臂将我抱得更紧了些，过了半天才轻叹一口气说：“傻丫头，想什么呢！哥哥怎会舍得丢下你，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哥哥这次回来并没能呆多长时间，他是出任务回来后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赶过来的，明天早上八点还得准时回归部队。我用手拨弄着小几上的那张车票，依偎在哥哥的身旁，听他讲述着部队上的一些日常训练和奇闻趣事，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也是这样依偎在他的身旁，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些寨子里的故事和风土人情。多希望这样的时刻多一些，长久一些，永远不要被时光的洪流带走才好。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夜无梦的我被一阵扑鼻的香味诱惑着悠悠转醒。入眼便是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还有哥哥满是宠溺带着笑意的一双黑亮眼睛。我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以示对自己的惩罚，本来哥哥这次回来就只有几个小时的停留时间，这样难得的相守该死的我竟然能安稳地睡死过去，这怎能不让我懊悔呢。


    哥哥看见我的小动作，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雯雯，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遇到非常懊恼的事情就打自己的头，小心变傻哦！”“哥哥！又取笑我，再也不理你了！诶，好香哦，怎想起来煮炸酱面？”“寿星当然要吃面喽，食材都是我特意带回来的，本来昨晚打算煮给你吃的，结果你睡着了，今天哥哥给你补上。”


    吵吵闹闹着吃完一碗香喷喷的寿星面后，我送哥哥去赶凌晨五点的火车。车站永远是个离别伤感的地方，我拽着哥哥的衣角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生离死别一样，弄得周围不时有人瞥上一眼。我知道我不能留他，也留不住他，从他成为了人民子弟兵的那刻起，哥哥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了。他是危难之中救人于水火的哥哥，是灾难面前给灾区群众燃起生的希望的哥哥，是各种灾情突发时牺牲自己保全大家的哥哥。他是祖国人民的儿子，所有人的兵哥哥，可我就是舍不得让他走，怕他每次一走不小心变成天人永隔。


    哥哥看着我的样子轻叹口气，掰开了我拽着他衣角的手指，揩着我脸上的泪说：“妹，雯雯，别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答应你今年春节把攒下来的假一次性休完，全部用来陪你好不好？还有，十八岁了，大姑娘了，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再也不许喝酒听见没？快开学了，所需的学费我都给你放抽屉里了，不够就给我打电话。好好学习，别担心哥哥，也别让哥哥担心，听见没？”“嗯，哥，我知道，我一直都会照顾自己的，就是……就是看见你了想撒撒娇，你就放心的归队吧。还有，哥……哥哥！我等你回来！”


    列车缓缓地向前开动，我跟着一路奔跑，哥哥透过厚重的火车玻璃频频向我挥手。火车越走越快，哥哥离我越来越远，从视线里消失的刹那，我看见了他眼角晶莹的泪。就这样哥哥走了，在八月初秋的晨风中乘着列车离我远去，依依惜别的我们从来不曾预见，这样的一场别离到最后竟然真成了一场生死诀别。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空气中仍然残留着哥哥的一丝气息，温暖亮丽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书桌上面的战车模型上。我细细把玩着这个模型，这是哥哥亲手制作，用来送我的生日礼物。因为他是一名武警消防战士，所以这个精致的模型便是一辆消防战车。


    指腹轻轻掠过毫无瑕疵的衔接口，我仿佛看见了微黄灯光下哥哥认真的脸。其实，哥哥从小手就很巧，做事情认真有耐心，不像我做起事情来永远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小时候的他就很喜欢手工制作，一块木料，一个废纸箱，或者是破旧的废铁片都能从他的手里变成一个个不同样式的小玩具，虽然比不得商店里的精致，却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想起了小时候，不禁便忆起了哥哥刚来家里时我处处针对他的那段日子。毕竟年龄小，凡事都是随性而来，性格尖锐霸道的我做了不少伤害他的事情。尽管他嘴上从来没有抱怨过，可他只比我大五岁，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也许不止一次地躲在黑暗里因为这个排斥他的小妹妹而伤心头疼过吧。


    哥哥刚来家里那年我五岁，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黄昏，坐在客厅里玩积木的我看见爸爸领着一个瘦小的男孩进了门，然后和蔼地对我说：“雯雯宝贝，这是哥哥，以后和咱们一起生活，和你就读于同一所学校，以后就和哥哥一起上学放学好不好？”


    年幼的我并没有消化掉爸爸话里的意思，只是对这个空降过来腼腆黝黑的男孩有了一丝好奇。饭桌上的气氛很压抑，爸爸一脸地坚持，而妈妈眼角还残留着没有揩净的泪珠。哥哥怯怯的样子，偶尔答上一两句爸爸的问话，刻意模仿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乡音。


    后来的日子我渐渐明白，哥哥并不是妈妈生的儿子，是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之前的这十年，爸爸并不知道哥哥的存在，直到那个叫做夏珠儿的女人病入膏肓后才找到爸爸，临终之际将哥哥的小手交到爸爸的大掌中。这一年，哥哥十岁，有了爸爸却永远地失去了妈妈。


    那时候的我并不懂得大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但每每看到妈妈的隐忍和不快乐就会迁怒于哥哥，这种排斥在爸爸更多地关心哥哥而忽略我的时候升级到了顶点。就好像一直珍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我讨厌这种被人分享爱的感觉。于是，我在言语上刻薄他，在家里像空气一样忽略他，跟着小伙伴一起嘲笑他是个野种。爸爸给他买的东西我悄悄把它弄坏，抢他喜欢吃的菜，剪破他的新衣服，甚至在他的铅笔盒里放上一条毛毛虫。


    哥哥看着我做的这一切，一开始还会愤怒跳脚，后来则变成了隐忍麻木，最后竟然越发沉默起来。本来在家里他就很少说话，那段时日他就像个哑巴一样，几天都不会再吐出一个字。有时候看见他悲凉的眼神，我也会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分。毕竟在这个家里哥哥的日子并不舒心，爸爸经常忙生意不回家，妈妈对他不坏却也是淡淡的，而我更是处处捉弄排斥他，可一想到有人要和我一起分享爸爸的爱时，心里残存的那丝愧疚即刻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战火纷飞，负气吵闹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年，我对哥哥所有的成见和抵触情绪终止于七岁那年冬天。那个时候新兴网络游戏的崛起，让网吧成了半大孩子心目中的宫殿，它散发出来的种种诱惑和新奇让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们不禁沉迷其中，我也禁不住班里小男生的鼓动迈进去了半只脚。由于平时的零花钱有限，突然多出来的网吧消费让我陷入了经济危机。


    于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我趁着爸爸睡觉之际，将手伸进了他的钱包，快速掏出了两张鲜红的钞票。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事后爸爸发现也可以随口嫁祸给哥哥，正当得意之际一转头却看见了哥哥探究和明了的眼神。我强装镇定，稳住心神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迈向自己的房间。经过他身边时恶狠狠地对他说：“寄人篱下的那个人，如果想在这个家里安稳地生活，就把嘴巴闭得紧一点，哼！”说罢，我快步走入房间，关门之际我看见了哥哥黯然的眼神和低垂下去的头。


    一个下午我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煎熬，生怕哥哥跑到爸爸那里告密。临近黄昏的时候相安无事，我暗暗得意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兴奋地溜出家门直奔网吧，班里的那个小男生还在里面等我呢。谁知在网吧的门口，我看见了爸爸极其愤怒的脸，铁钳般的大掌如拎小鸡般将我带回了家。那次是我有记忆以来爸爸对我最凶的一次，责骂训斥，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而倔强的我宁愿一直跪在客厅里却不肯低头认错。


    哥哥走到爸爸身边轻拽着他的衣角，低低哀求：“爸爸，原谅雯雯这一次吧，她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您就原谅她吧，我相信她以后不会了……”爸爸轻叹一口气，抚摸着哥哥的头说：“小海，不用你为她求情，一个七岁的孩子就知道偷钱，长大了还怎么了得？我要看到她真心悔过和亲口的保证，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就不配做我江肃宁的女儿了。”看到爸爸对哥哥发出的爱怜眼神，我心里的怒火“噌”一下窜到了头顶，眼泪夺眶而出。


    我站起来对着爸爸大吼：“是！我不配做你的女儿，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你的眼里哪还有过我这个女儿！”“还有你！”我的手指向哥哥愤愤地说：“自从你来到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妈妈伤心了，爸爸不爱我了，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替我求情，我不稀罕！今天这事还不是你告的密，当我不知道呢，人面兽心的家伙！凭什么呀，你说你凭什么呀，凭什么抢走所有人对我的爱，凭什么搅乱一直幸福的家，你这个野种！”


    越说越气，我随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了哥哥的头。“啪”的一声右边脸暇挨了火辣辣地一巴掌，我使劲瞪着那只还没有放下去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从小到大爸爸极其宠我，从来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总是笑嘻嘻地说我是他上辈子的小情人，可今天，那个把我捧到手心里的爸爸哪去了？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我负气似的推了爸爸一把跑回了房间，转头间看见了哥哥鲜血淋漓的脸。


    深夜，蒙着头的被子被人掀开了一角，爸爸略显憔悴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揩去我眼角的泪水将我抱在怀中，轻拍着我的背说：“雯雯不哭了，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该打你，我上辈子的小情人原谅爸爸这一次好不好？”我缩在爸爸怀里，久违的温暖漾在心间。“爸爸，对不起，我不该偷钱，是我错了，你也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再也不去网吧了。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去打游戏，只是不想你忽略我。”


    爸爸揉揉我的头发，浅笑着说：“傻孩子，你和哥哥都是我的宝贝儿，我怎么会忽略你呢！还有，哥哥他很疼你呢，你不该对他那样的。”我吸吸鼻子不满地说：“我就是怕你有了哥哥就不喜欢我了。”“呵呵，怎么会呢，有了哥哥会多一个人疼爱你呢！傻孩子，你的刺竖起来的太多了，也怪我平时太忙了，没有发现你们之间的问题。


    其实哥哥很孤独，他比你大也还是一个孩子，他也渴望去疼爱别人，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与疼爱，渴望一个温暖的家，爸爸希望你以后对他好一点，到时你会发现有了哥哥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况且，爸爸对他的亏欠太多了，如果没有小海的妈妈，爸爸也不会活到现在，想不想听听爸爸当年的故事？”


  （二）


    其实故事很简单，当年的江肃宁大学毕业后没有循规蹈矩地接受家里安排好的工作，而是看准了市场做起了药材生意。有一次他去云南的大山里收购中草药，由于刚下过雨，道路湿滑，一不留意他开的那辆小货车便翻下了山崖。命悬一线之际，崖边一棵古树的阻挡减轻了下坠的重力，使得落在山下河水中的他捡回了一条命。


    也不知在冰凉的河水中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却是躺在一户山民的竹床上。江肃宁动动身子，除了右腿有些麻木外，其它没有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刚要起身，布帘被人掀开，进来一个眉目清丽，身着彩衣的苗家女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颈间的一串银饰叮当作响。


    四目相接间，夏珠儿脸暇晕染开一抹桃红，放下手中的碗将他扶起，清脆的嗓音便荡在耳边：“诶，别乱动，你被毒蛇咬伤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江肃宁望着眼前的这个苗家女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姑娘，是你救了我？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这里是苗寨，我去山上采药时在河边发现的你，别处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你的右腿被一种毒性很强的蛇咬伤了。不过别担心，我相信阿爷能解这种毒，先趁热把药喝了吧。还有，我叫珠儿，夏珠儿。”说罢，夏珠儿转身向外走去，留下一个明亮的笑容。布帘外面即刻响起了一串清脆的话语声：“阿爷，阿爷，你快来看看，他醒了……”


    夏珠儿的爷爷是一位满脸沧桑却眼神清亮的老者，以采药为生，颇懂些药理，祖孙俩在苗寨最边缘的山脚下相依为命。经过几天的细心调理，江肃宁恢复得很快，和寨子里的这对爷孙也渐渐熟识起来。山里的人们朴实善良，江肃宁站在依山傍水而建的吊脚楼上，仿若置身在了世外桃源。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大山连绵不绝，脚下的涓涓细流更是透明清澈，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寨子里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没有喧嚣，没有算计，一切的一切都透着原始纯真的美。


    一阵悦耳的山歌由远及近，夏珠儿一身彩衣背着药篓步履轻快地从山脚下走来，颈间的一圈银饰依旧随着她脚步的晃动而叮当作响。她看见吊脚楼上迎风而立的江肃宁，并没有刻意躲闪，一双黑葡萄般闪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掩饰不住的爱慕之情。嘴里的山歌依旧唱得响亮，只是脸暇上的两片桃红泄露了她小女儿般的娇羞。


    苗家的女子率真，勇敢，尤其遇到自己喜欢的阿哥更是不会扭捏作态。面对夏珠儿勇敢直白的眼神江肃宁不是没有过心动，尤其是那些山歌里所饱含的深情他不是不懂。只是，自己毕竟是这片大山的一个过客，事业至今还没有一点起色，一穷二白的他不敢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因为他知道承诺和责任的沉重，所以不能够轻许。


    半个月的时间从指间滑过，江肃宁身上的蛇毒已经解清，康复的他不能再逃避，必须回到属于他的城市，继续为美好的梦想而打拼，这里再好也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小段风景罢了。离别在即的晚上，夏家阿爷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自酿烧酒，三个人就着珠儿亲手做的苗家精致菜肴喝得畅快淋漓。烧酒的后劲很大，席间弥漫的伤感更是让人贪杯，江肃宁很快醉倒了。月上三竿的时候，思绪迷乱的他隐约记得自己使劲抱着一个软香惜玉的躯体久久不愿放开。


    清晨的鸟鸣声唤醒了一对沉睡的人儿，江肃宁动动发胀的脑袋准备起身，睁眼便见怀里闭着眼睛的夏珠儿，长长的睫毛有些微微地颤抖着，两腮一片粉红，想来已经醒了，只是不好意思睁眼罢了。顿时他心下一惊，一直被他所鄙视的酒后乱性今天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这可如何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身子给了自己，可自己拿什么去许诺幸福？如果珠儿不依不挠地让她留下，他该如何应对……


    思绪百转千回间，夏珠儿已经睁开了眼睛。柔软的指尖抚过他微皱的眉，清亮的眼，和浅抿的唇，略带娇羞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阿哥，妹仔喜欢你，我不用你负责，一切都是妹仔愿意的，不后悔。你走吧，这片大山不属于你，你应该像苍鹰一样翱翔在更宽更广阔的世界……”


    江肃宁终是走了，怀里揣着夏珠儿亲手绣的一块锦帕，望着吊脚楼上一身彩衣，嘹亮高歌目送他远去的这个苗家女子，江肃宁再也不能走得了无牵挂。由于市场经济的不景气，回到繁华都市的他果断从药材行业抽身，看准了房地产的产业链，风风火火地做起了建筑材料的生意。几经打拼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在年复一年地磨砺中，忙碌的他终归是模糊掉了苗寨的那段记忆，模糊掉了那个深情的苗家女子。


    他不知道的是，夏珠儿曾经找过他，就在小海一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正和自己的初恋也就是雯雯的妈妈重新走到了一起。夏珠儿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手牵着手，脸暇溢满幸福的一对璧人，终究是没有勇气喊出心中的那声阿哥，拭去眼角的泪后黯然回了苗寨，守着小海一过便是十年。


    期间经历过寨子里的议论，经历过阿爷的死亡，还好山里的人都很淳朴善良，没有鄙视得她们母子俩过不下去。相反大家对小海都很好，觉得他没有爸爸都愿意多疼他一点，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幸福。如果不是自己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夏珠儿真的不愿意去打扰江肃宁平静安然的生活，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她的小海不得不接受有了爸爸却失去妈妈这样的残酷命运安排。


    屋子里静静的，一盏台灯发着浅淡而温暖的光，爸爸仿佛还沉浸在回忆里久久没有出声，我的心却泛着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为夏珠儿，也为哥哥。一想到爸爸那句“小海有了爸爸却永远失去了妈妈”我就没来由地想哭。这就是我的哥哥，承载着大人恩怨纠葛生离死别的十岁孩子，尽管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他却一直努力积极地生活着，没有憎恨，没有抱怨，还一直默默疼爱着我这个刁钻的小妹妹。


    这一年的冬天，七岁的我忽然长大了，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很过分，忽然很想用自己细小的双臂去抱抱哥哥。然而，没等我去抱哥哥，哥哥却抱起了我。因为，我发烧了，就在拿烟灰缸砸他的第二天晚上。爸爸去南方出差了，妈妈又在值班，我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原以为没有人会管我了。哥哥发现了我的异样，一边喊着“妹妹，雯雯，你坚持一下，哥哥这就送你去医院，别怕……”一边抱起我就往楼下跑，我看着他焦急的一张小脸，额头上还贴着一个滑稽的创可贴，泪水便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等我输着冰凉的液体悠悠转醒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在病床边嘘寒问暖，而哥哥在床尾远远地站着，看到我醒来那双黝黑的眼睛亮了一下。“哥哥！”我伸出手看着他，两年来第一次发自肺腑地喊出了这个称呼。哥哥一惊，不可置信般地跑过来，用他的小手牢牢握住了我的小手，眼睛里闪着晶亮的泪花。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哥哥的小跟屁虫，缠着他给我做玩具，讲苗寨，唱山歌，没有了排斥，没有了抵触，欢声笑语间流淌着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渐渐的我们都长大了，家也越来越温暖，虽然爸爸还是忙，可妈妈脸上的笑容多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不时回荡着我和哥哥的吵闹声，欢笑声。这样温暖幸福的日子终止于一场车祸，我十三岁那年，哥哥十八岁，下雪的高速路上，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上了爸爸的那辆小轿车，答应出差回来给我带礼物的爸爸这次再也没能回来。


    操办完爸爸的后事，一个家仿佛一下子塌了，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寻见了立在江边的哥哥。冰冷刺骨的江风拂乱了他的头发，消瘦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手里的芦笙吹出了一曲悲恸山河的哀伤。我远远地看着，咬着手指默默流泪，几曲吹罢，只见哥哥手一挥便把芦笙抛向了江中，然后蹲下身子抱着头嚎嚎大哭起来。其实，哥哥的芦笙吹得很好，只是他从不轻易示人，只在他阿娘忌日的时候吹上几曲，如今他阿娘的忌日也变成了爸爸的忌日，黄泉下的阿娘有了爸爸的陪伴再也不会孤单了吧。


    爸爸走后，妈妈一直精神恍惚，无奈之下我和哥哥把她送进了疗养院。爸爸的公司这几年一直不太景气，他的赔偿金也还了债，原本富足的一个家即刻便没有了经济来源。第二年冬天，一直品学兼优的哥哥退学报名参了军，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为了这个残破的家。部队待遇好，十九岁的他高中还没有毕业，就算出去打工也找不到好工作，而去部队参军却可以养活他自己，甚至能养活我。妈妈疗养院的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家里的积蓄全部用在这个上面去勉强支撑。


    就这样哥哥在部队一呆就是四年，起先是为了生活，后来是渐渐爱上了部队，虽然只是一名最苦最累的武警消防兵，他却甘之如饴迟迟舍不得转业。随着妈妈一年前吞服大量安眠药的离世，我也和哥哥一样，成了既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的孩子。记得当时我倒在哥哥的怀里，悲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哥哥紧紧地搂着我，不断在我耳边说：“妹妹，雯雯，坚强点，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还有哥哥，别憋着，哭出来，你永远是哥哥的妹妹，哥哥无论何时都不会丢下你的……”


    前尘往事细数起来依然历历在目，只是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有些模糊了。有些故事，有些悲伤，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懂得何为成长。如今，我带着一身坚强站在时间的节点回首望，那些亲人相继离去时的刻骨悲恸已然凝聚成了记忆里的一个点，想起来会痛，却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将我击倒，况且，在这个世上我还有疼爱我的哥哥，这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啊。


    哥哥走后没几天我便想他了，虽然期间通过许多次电话，我仍然渴望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尽管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可只要听到他那声暖到心坎里的“妹儿”我便会离孤单很远很远。


    八月已经进入中旬，天气渐渐转凉了，哥哥这几天似乎很忙，电话打过去总是关机，我知道他可能是出任务了。快开学了，我在书桌前整理作业，课本，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失手间将那辆战车模型碰落在地，“啪”的一声几块残骸滑出老远，如血的残阳映在上面泛出令人心悸的红。


    得知天津滨海新区爆炸的消息时，我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从早间新闻听到这一报道时，我整个人顿时像被抽去了呼吸，脑海里不断翻滚着“爆炸'这个预示着死亡的词。哥哥……哥哥就在天津武警六支队会不会……我来不及穿鞋，直奔书桌上的电话，没等拿起一阵悦耳的铃声传来，我看着那串不断跳动的陌生号码，手颤抖得竟然好几次才能够接起。


    “喂，你好，哪位？”颤声问出这句话后，电话里便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略显沙哑的声音：“是雯雯吗？我是你哥哥江海的战友，你哥哥受了点伤，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一下……”没等里面的人说完，“啪”的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我大脑一片空白，足足呆愣了三秒才拔腿向外跑，撞上了急急赶来的萍儿。


    “萍儿，哥哥出事了，哥哥他……出事了，我……”“雯雯，不会的，不会的，你冷静一点，大海哥不会有事的……”萍儿摇晃着我的肩膀，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我在萍儿的大呼小叫中终于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证件钱包，扎起头发穿上哥哥买给我的浅粉套装，踏上了去往天津的列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去部队见哥哥，第一次打扮得这样漂漂亮亮的去见他，只是这一次相见不是生生相依便是天人永隔。


      跟着接待人员的带领我在医院里见到了哥哥，不是在病床上而是在太平间。冰冷的房间里躺着我亲爱的哥哥，再也不能脆生生地叫我一声“妹儿”，洁白床单覆盖下的他，竟然没有一具完整的躯体，残肢碎片拼凑起来的他在我心目中还和以前一样高大。


    我望着那张依然阳光帅气的脸轻唤：“哥，雯雯来看你了，你看我今天漂亮不？以前你总是笑话我假小子一样，从今天开始我做个安静的女孩好不好？还让你来疼，让你来宠，谁让你是我哥哥呢！哥，这里好冷，你别再睡了，咱回家好不好？哥哥，醒来了，走，妹妹带你回家去……”


    繁花飘落，枯叶旖旎，这个八月哥哥再也没能醒来，二十三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个秋风萧索冷彻心扉的季节里。而十八岁的我只能随着时间的年轮，珍藏着哥哥曾经那些满满的爱意，继续徘徊行走在这个未央的节点里，不能回头，不能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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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木

问候蝶舞，下午好

老榆木

，待我坐下，慢慢细看

老榆木

十八岁，正值花季，这是个进入成年的年龄

老榆木

他的哥哥，原来是一名武警消防战士，可敬

老榆木

这样的一场别离到最后竟然真成了一场生死诀别。

出事了？

老榆木

哥哥并不是妈妈生的儿子，是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

原来如此

一默先生

哥哥看到我闹，眼里瞬间闪过心疼，使劲将我抱在他的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柔柔地说：“雯雯不气，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太忙了。雯雯已经十八岁了，不哭不哭，还没过十二点呢，哥哥这不赶回来了吗，哥哥陪你一起过生日……”我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哥，这世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丢下我，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不要我。”哥哥闻言一震，有力的双臂将我抱得更紧了些，过了半天才轻叹一口气说：“傻丫头，想什么呢！哥哥怎会舍得丢下你，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被哥哥妹妹之间的感情感动了

悍雨啸风

剧本一样的结构，散文一样的情节，诗歌一样的节奏，小说一样.........

悍雨啸风

容我慢慢地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