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著名作家,1951年12月生于河南省沈丘县,他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现为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著有长篇小说《红煤》《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等二十余种。短篇小说《鞋》获1997至2000年度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根据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曾获北京市首届德艺双馨奖。 2019年12月22日,第二届南丁文学奖颁奖典礼在河南省文学院举行,他凭借长篇小说《家长》获得大奖,成为第二位南丁文学奖获得者 。 小说的情感之美 写每一篇小说,事前我们都要为这篇小说定下一个调子。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调子,或调子没有定准,小说就不能下笔。有时候,某一篇小说让我们颇费踌躇,迟迟开不了头,困扰我们的很可能就是调子问题。那么,拿什么为小说定调子呢?我的体会只能是情感。“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从本质上说,小说是情感之物。小说创作的原始动力来自情感,情感之美是小说之美的核心。我们衡量一篇小说是否动人完美,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看这篇小说所包含的情感是否真挚、深厚、饱满。倘若一篇小说的情感是虚假的、肤浅的、苍白的,就很难引起读者的共鸣。这就要求我们写小说一定要有感而发,以情动人,把情感作为小说的根本支撑。我们写小说的过程,就是挖掘、酝酿、调动、整理、表达感情的过程。小说还没开始写呢,我们的感情已蓄势待发,等小说成了曲调,感情的奔涌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近年来,从西方传过来的一些短篇小说,不再像契诃夫、莫泊桑那样重感情,而是打着所谓现代主义的旗号,重形式,弄玄虚,以让读者看不懂为高明,为自得。这样的小说理性大于感性,不再让人感动。这里有一个创作的源头究竟在哪里的问题,也就是到哪里采取创作资源的问题。如果背离了以情感之美为中心,放弃了把情感作为主要的创作资源,一味从理念上或别的地方寻求创作资源,就违背了小说创作的初心和基本规律,就失去了文学作品作用于人类感情的功能。小说创作是这样,所有其它门类文艺作品的创作也是这样,离开情感的参与,都不能成立。 当然,小说创作除了情感之美,还离不开自然之美、细节之美、语言之美、思想之美、形式之美等多种审美要素的参与。只有把多种审美要素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才能成就一篇完美的、常读常新的小说。 拿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长篇乐府诗《琵琶行》来说,它主要表现的是情感之美和音乐之美。这两种美好的东西,都不是实体,都看不见摸不着,很难表现出来。我们注意到,诗人借助一连串的自然物象,如“急雨”“大珠小珠”“玉盘”“莺语”“泉流”“银瓶”“水浆”“铁骑”“裂帛”等等,把美好的情感和“仙乐”尽善尽美地表现出来,以致“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当然,这首诗的语言之美更不用说,诗句千锤百炼,字字珠玑,构成了千古绝唱。可以说,每样文学作品的语言之美,都是情感之美的保障,如果语言不美,情感之美很难实现。 其实我们可以把《琵琶行》当作一篇短篇小说来读,它会给我们很多启示。 小说的细节从哪里来 现在我们就讲细节是从哪里来。 我自己总结细节是从这四个方面来的,我要一个一个来讲:第一,细节是从回忆中来。 我认为一个人有三种基本力量:第一是体力,第二是智力,第三是意志力。这三种基本力量相辅相成,哪一种力量都不可缺少,你哪一种力量不强大,就成就不了什么事业。在这三种基本力量中,智力里我又把它分成三种力量,第一是记忆力,第二是理解力,第三是想象力。 我说细节首先是从记忆中来的。因为我自己认为写小说是一种回忆的状态,要调动我们的记忆。我们有了一定的经历,一定的阅历,有了很多的记忆,然后我们才会有可回忆的。应该说,记忆力对一个作家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如果我们没有记忆力,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小说就不能进行。 我们作家很大的责任,或者说很大的一个功能,就是通过作品为我们的民族保留记忆。一个人如果丧失了记忆力,这个人就是一个无用的人,或者说就是一个傻瓜。我们的民族如果也丧失了记忆力的话,那是非常可怕的。 我调动我的记忆,写过一个长篇《平原上的歌谣》,是2004年的时候,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的。通过我的长篇,把好多好多的事都调动起来了。如果我不写这个小说,很多记忆也许都埋葬了,但我们一旦写起小说,好像找到了一个抓手,记忆源源而来,细节也源源而来,都调动起来了,都成了活的东西。 所以我主张作家要多走多看,丰富自己的经历和阅历,这样我们的记忆力才能有库存,才有可挖掘的东西。我不主张还没有什么经历呢,甚至说还没有什么可回忆的东西呢,就开始写作。你没有可回忆的东西,写作至少是不丰富的、不厚重的。 第二,细节是从观察中来。其实我们以前的观察,好多是无意识的观察,或者说是不自觉的观察,一旦我们想写作就变成了有意识的观察,自觉的观察。 观察要求我们始终要保持一个好奇心,或者说要保持一个童心。你对什么事情都要有兴趣,别人不感兴趣的,你要感兴趣,别人不愿意看的,你要把你的好奇心、童心调动起来看一看。 我有好多的素材、好多的故事都是看来的。有的时候并不用问,不用采访,是用心来观察。我常说我们看东西不是用眼睛来看,是用心来看,要有心目,要有内视的能力,不但看自己,还要用心目来看世界,来看周围的东西。 好多周围的东西都是通过我们的看来观察出来的。比如有一年,我到一个煤矿住了一个星期,回来写了四五个短篇,还写了一个中篇,就看了那么几天,看了以后,它主要是激发我的想象力,激活我的生活库存,然后把很多过去的生活都调动起来,然后来进行写作。 第三,我认为细节是听来的。有时候你偶尔听一耳朵,听到一个细节,这个细节激发了你,就可以变成一部小说。我听来的小说可以举出很多很多。这个听要求你首先要是一个有心的人,你的心是有准备的心,你的耳朵是有准备的耳朵。这样,你听了以后,脑袋才会记住,才会把它变成小说。 如果你的心不是有准备的心,你听了,只能是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听了跟不听是一样的。所以听之前一定要有小说意识、细节意识,听来的话才是有用的,有效的。如果不是这样,你听得再多,是无效的。 我想举一个例子,有一次去内蒙的平庄煤矿,也是到一个地方喝了酒,然后往宾馆赶,在车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他们在前面说话。有一个工会的副主席,他说:前一段矿上一个人遇难了,我去处理的时候,在他的工作服里翻出一个离婚申请来。 我一听,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哟,还从口袋里弄出一个离婚申请书?这肯定是小说的材料啊!就这么一耳朵,就这么一个细节,然后我展开我的想象,调动我的记忆,把它写成了一万多字的短篇,这个短篇的名字就叫《离婚申请》。 第四,我认为细节是从想象中来的。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想象力是非常重要的,我说想象力是一个作家的基本能力,想象力是小说创作的生产力。 从我国的四大名著来看,每一部都离不开想象,都有想象在起作用。但是它们的想象又各有不同,我认为《红楼梦》是个人的经历加想象。《三国演义》是历史资料加想象。《水浒传》是民间传说加想象。《西游记》的想象更丰富,它本身就有非常大的想象力,我认为它是幻想加自己的想象。 不光是四大名著,我们每一个作品都有想象的成分在里面。我给一个朋友题的字:信言不美。这是老子说过的话。什么意思呢?它就是说艺术是需要想象的,艺术是需要虚构的。你把现实中的生活搬过来,它是不美的。 这个意思梅兰芳也说过,梅兰芳说: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这是强调虚构,强调想象力的。什么意思呢?比如说口技,它摹仿狗叫是很美的,但是你真正拉来一条狗,让它在台上叫,那就不美了。需要有个转换,需要有个虚构和想象来把它变成艺术品。 好的小说包含想象多,包含想象越是多的东西,越是好的小说。它不是照搬生活,特别是写短篇的时候,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结束的地方正是小说开始的地方。 情节可以想象,我自己认为细节也是可以想象的。好多作家的创作谈里,认为情节可以想象,细节很难想象。如果你没有见过,经历过,细节是想象不出来的。但我的体会是细节也可以想象。 有的时候我们写东西会有写不下去的时候,比如一个情节,我觉得写一千字才能充分,才能表达我的思想,它的味道才能出来,可是写着写着觉得又没什么可写的。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作者往往会采取绕过去的办法,把这个情节说过去就完了,能自圆其说就行了。我的体会是绝不能绕过去,绝不能偷懒。 在觉得没写充分的时候,一定要坚持,调动自己的全部想象,全部的感官来参与自己的想象。这时候你的灵感会爆发,灵感的火花会闪现,你的脑子像打开了一扇窗户。有时候自己为自己叫好,这就是劳动的成果,艰苦劳动后的灵感闪现的一种成果。 怎么样才能把细节写细呢?重要的一点就是把细节心灵化,赋予细节心灵化的过程。世界上什么最细?先是雨果说:什么最广阔,他拿天、地、海洋这几个来相比,最后说人心最广阔。我现在来说什么最细,我认为不是毫米,不是微米,也不是纳米,人心最细,比纳米还要细。所以,我们要把细节写充分,就必须把它心灵化。 版权声明: 本站作品,未经许可,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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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巧 发表于 2022-4-15 16:59
读《小说创作的情感之美、细节之美》,品名家创作小说的经验之谈,感觉自己受益匪浅。很赞同文章中 ...
浮梦怀远 发表于 2022-4-18 13:13
读了,受益匪浅。去年在北京东城图书馆,有幸见到刘庆邦老师。
认真写字 发表于 2022-4-23 10:57
读《小说创作的情感之美、细节之美》,需静心细读,而且多读几次,就能品尝到味道,就能滋养自己。莫道老师 ...